赫德是位非常有名氣的科學家,在他住的小樓裡,一樓二樓是實驗室,他和妻子蘇妮住在三樓。這天他工作到午夜,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臥室,躺在蘇妮身邊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赫德突然劇烈地喘息起來,身子不停地扭動,好像在做一個可怕的夢,蘇妮被驚醒,急忙起身開啟床頭燈,推醒赫德,問他怎麼了。赫德騰地坐起,猶自驚魂未定,說:“我夢到了那些可惡的老鼠,嚇死我了。”
蘇妮長出一口氣,笑著說:“你整天跟老鼠在一起,夢到它們也沒什麼啊。別怕,睡吧。”
赫德的地下實驗室裡,養著幾百只從各種地方蒐集來的各個品種的老鼠。他最近的科研課題,就是老鼠的夢境與老鼠的生活之間的關係。赫德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心有餘悸地說:“我研究了這麼久,雖然做過關於老鼠的夢,但沒有一次如此可怕又如此真實,我……”
蘇妮感覺到了事情的不尋常。蘇妮今年三十三歲,比赫德小了十六歲,五年前她嫁給赫德,她不但是赫德的妻子,還是他的好助手。這幾年來,她從沒見過赫德如此失態。她跳下床來,將所有的燈開啟,剎那間,屋子裡亮如白晝。她柔聲說:“親愛的,那只是一場夢,不要去想了,讓我給你放首音樂吧……”
赫德搖搖頭,突然跳下床赤著腳就往一樓跑,蘇妮急忙跟了上去。一開啟實驗室的門,裡面便傳出一片窸窸窣窣的聲音,整個空間瀰漫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陰森可怖。赫德來到一個籠子前,裡面那隻碩大的灰鼠本來像是睡著了,趴在那裡一動不動,在赫德蹲下身子的一瞬間,突然彈跳起來,撲在籠子上,衝赫德咧開嘴,做威脅狀。看著它那雙閃著幽光的小眼睛,赫德心裡一寒。
剛才夢裡出現的就是它,他叫它佈雷。佈雷來自西部的貧民區,被人從骯髒的下水道里抓來給他。它性子暴躁,攻擊性很強。四個月前,赫德在它專門負責忘記和學習的海馬區內植入了微電極,對它的大腦神經元放電進行監測。這是一隻十分強悍的老鼠,即使在它的夢境裡,它的生活也充滿了殺戮。
赫德盯著佈雷,一絲恐懼的感覺慢慢自脊柱升起。佈雷冷酷的眼睛裡,似乎有一種征服的慾望——它想征服自己嗎?赫德覺得無比好笑,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聲音越來越大,變得歇斯底里。蘇妮驚慌地問他怎麼了,可赫德好像沒聽到她的話一樣,蘇妮急了,抬手給了赫德一個耳光。
赫德的笑聲戛然而止,他看著蘇妮,好半天才顫抖著聲音說:“你知道我夢見了什麼?我夢見了它——佈雷,就在這間研究室裡,一道強光從牆裡鑽進來,打在佈雷身上,然後它變了,變得比我還要高大,它撕開籠子射出來,將我按在地上,讓我動彈不得,它用它的小眼睛死死盯著我——天啊,從它的眼睛裡我看到了死神的影子……”
蘇妮緊緊抱住他,她的身子也在發抖,但依然鎮定地說:“親愛的,那只是夢,真的,那只是夢……”
“那不是夢!”赫德突然狂叫起來,“它的爪子差點撕裂我的身體,我感覺得到那痛徹心肺的疼痛,現在還能感覺得到。我要殺了這該死的老鼠。”赫德推開蘇妮,衝到實驗臺,抓起上面的一支麻醉槍,將麻醉針射入佈雷的身體裡,佈雷倒下後,他開啟籠子取出它,用匕首切下了它的頭。
當他做完這一切,才發現蘇妮面色慘白,蘇妮小聲說:“赫德,你……太瘋狂了!我要告知喬治。”
喬治是赫德的學生,在某些研究領域,他甚至超越了赫德,兩人與其說是老師和學生關係,不如說是朋友更恰當。所以蘇妮這時候要向喬治求助。喬治連夜趕來,可他覺得老師沒有問題,他安慰蘇妮說,這只是一個意外。蘇妮卻嚇壞了,第二天一大早,便和喬治帶著赫德來到了醫院,醫生為赫德做了全身檢查和精神上的測試,結果表明赫德一切正常。他們告訴赫德,他可能是太累了,以致於產生了幻覺,只要休息一下就會好起來。蘇妮和喬治挽著赫德走出醫院,陽光暖暖地照射在他們身上,車輛飛馳而過,忙碌的人們腳步匆匆,正是一個陽光下的美好世界。赫德突然笑了,說:“夜裡我怎麼會那麼失態?我竟然被一個夢嚇成那個樣子?而我們正是夢的專家啊。”
蘇妮不無憂慮,她說:“親愛的,你確實太累了,要不,我們去旅行,放鬆一下?”
赫德哈哈大笑:“你知道工作是我的最愛,還有什麼比工作更能讓我放鬆的?真可惜,我竟然殺死了佈雷,幸好它的資料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
這一天,赫德一直留在實驗室裡,到了晚上,蘇妮站在一樓門口叫他,說他該休息了。赫德大聲說:“不,我要再工作幾個小時。親愛的,這隻小雌鼠太有趣了,它來自一間百老匯劇院裡,你知道它做的夢是怎樣的嗎?哈哈哈,它居然夢到它身披最美麗的禮服,如一個女王一般,在一片鮮花的海洋裡徜徉,無數的老鼠們在為它祝福……”
蘇妮不由分說將他從一樓里拉上來,告誡他說要多休息。她為他準備了很豐盛的晚餐,還開啟了一瓶白蘭地。晚餐之後,他們一起看了電視,然後上床熄燈睡覺。不知怎地,赫德翻來覆去,直到午夜,他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覺得自己置身於一樓,被關在一個籠子裡,而身邊的籠子裡關著蘇妮、他的父母、蘇妮的父母、他的朋友們……他的面前,是一座山樣的東西,他睜大眼睛看清了這東西,不由得發出一聲慘叫——這東西正是被他殺死的佈雷。佈雷正獰笑著,一隻爪子裡捏著一枚東西,赫德認得那是他研究老鼠用的微電極,佈雷竟然發出人聲,說要將這東西植入他的腦袋裡,它要拿他做研究的物件……佈雷說著舉起了鋒利的手術刀……
赫德被蘇妮叫醒後,還在不可抑制地狂叫,那一切如此真實,就像剛才真切地發生過,每一個細節都歷歷在目。他發狂地衝到實驗室,要毀掉這些可惡的老鼠,蘇妮拼命地攔住他,大喊道:“不要啊,這都是你的心血,你會後悔的。”
赫德從瘋狂中醒悟,呆了半晌,抱著蘇妮哭了起來。
他們找了好幾個醫療專家,可是一切的檢查和分析結果表明,赫德沒有問題,唯一的解釋是他出現了短暫的幻覺。專家們強烈要求他離開工作,休息一段時間。這次,赫德聽從了他們的勸告,他帶著蘇妮去了夏威夷,兩人在那裡度過了一週的美好時光。赫德再也沒做過令他恐懼的噩夢。
他的研究工作已近尾聲,從夏威夷回來後,赫德迫不及待地重新開始他的研究。那天,他興高采烈地告訴蘇妮,準備慶祝吧,再有幾個小時,他將結束所有的研究,他終於可以擺脫這些該死的老鼠了。蘇妮高興地出去採購東西,準備晚餐。
赫德做好最後的工作,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跳起來,然後跳上臺階,用力一把推開門,只聽得蘇妮一聲慘叫,倒在地上。原來是赫德的動作過猛,將剛來到門前為他送咖啡的蘇妮撞倒在地,蘇妮腦袋上紅腫了一大塊,已經昏了過去,地上有一大攤散發著熱氣的咖啡。
赫德急忙將蘇妮抱進臥室,將她放在床上,然後打了急救電話。他想應該用冰塊幫她敷一下額頭,於是去了廚房,找了半天,他才找到冰塊,就在這時,他聽到蘇妮歇斯底里的大叫聲,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扔下冰塊就往臥室跑,進了臥室,正好見到驚心動魄的一幕:蘇妮面無人色地大叫著,雙眼直勾勾地衝到窗前,撞碎窗玻璃,就那麼跳了下去。
赫德驚呆了,來到窗前一看,蘇妮的身體被柵欄的尖刺穿透,鮮血狂湧而出,身體一下下地顫動著。赫德跑到樓下,蘇妮還沒嚥氣,用微弱的聲音說:“你害了我……你的枕頭……”沒說完就昏了過去。
赫德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只大聲地呼喚著她的名字。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救護車終於趕到了,他們費盡力氣將蘇妮從柵欄上取下來,可救護車沒到醫院,蘇妮已經因失血過多而死了。赫德痛不欲生,趴在蘇妮的屍體上號啕大哭,突然他跳起來衝出醫院,回到家裡的倉房,取出一桶汽油直奔實驗室,把汽油澆到那些籠子裡的老鼠身上,歇斯底里地大叫道:“你們這些該死的老鼠,是你們害死了蘇妮,我要燒死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