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德國的潛艇戰給盟國造成極大的損害,盟國船隻“班洛蒙”號便是被德國潛艇擊沉的。
那是1942年11月23日,“班洛蒙”號在距巴西海岸大約1200公里的大西洋洋麵上遭到潛水艇的襲擊。兩顆魚雷鑽進了它的身體。巨大的爆炸之後,“班洛蒙”號歪著身子,漸漸地沉入了海底。
“班洛蒙”號上有一個22歲的中國籍二等侍應生潘濂,他剛剛穿好衣服,船身便開始搖晃。一聲爆炸震徹各層鋼鐵甲板,把他摔倒在地上。大股的水柱從破裂的舷窗射進來。當第二聲爆炸響起時,潘濂才回過神來,明白“班洛蒙”號完了,它被魚雷擊中了。
潘濂抓起救生衣向甲板跑去,但救生艇已經開走了……
“班洛蒙”沉沒了,其他的人除了死者都坐著救生艇逃跑了,在這片剛剛平靜的水域上,只有潘濂,中國人潘濂,在水面上漂盪。
幸運的是,潘濂發現了一隻木筏。這是“班洛蒙”號上的木筏,由六個不透水的油桶組成,包在一個框子裡,面積約7.5平方米。他奮力遊近這個木筏,抓住它的救生索,然後從水裡攀到兩米半高的甲板上。木筏頭尾有兩個金屬容器,盛了十加侖水。在一個大鐵罐裡面裝著六個防水紙包的圓筒。這圓筒,就像過年時候放的火箭爆竹一樣。這是訊號彈。下面那層罐頭和包裹裡裝著食物,有一公斤巧克力糖、五罐煉奶、一袋大麥糖和一瓶檸檬汁,還有乾肉餅、牛肉乾、麵粉、糖漿、板油。潘濂嚐了一點乾肉餅,是鹹的,味道不錯。另外他還發現了一把長手電筒,燈泡發著光。潘濂覺得自己有希望了。他把帆布拉出來,為自己搭建了一個蔽體。
二
惡浪淘天,大雨如注。
潘濂用筏上的短繩綁住了手腕,平躺在橫檔上,緊緊地靠著甲板。風浪像野馬一樣猛烈地撞擊著木筏。短繩勒傷了潘濂的手腕,幾塊碎木片插進了潘濂的掌心,被海水一浸,疼得鑽心。疼痛和寒冷使得他渾身顫抖,肌肉抽搐,他卻始終不敢活動。一旦被海浪衝進海里,那一切就都完了。
風浪停止了,強烈的陽光又來折磨潘濂,把他的面板刺得像給螞蟻咬了似的疼痛。他縮在悶熱潮溼的帆布篷下,壓碎了一塊硬餅乾,在碎塊里加了點水,又加了點乾肉餅作為調味。他沒有一點胃口,但他知道自己必須吃東西。日出和日落時,他都強迫自己費勁地嚥下一點這種失去味道的食物。
就這樣,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第七天,潘濂發現海平線上現出了一個黑點。他的心臟都要停跳了,幾乎不敢呼吸,目光一直追蹤那個黑斑。當它逐漸顯出一艘油輪的蹲踞形狀,接著又顯出一艘驅逐艦的輪廓時,他興奮極了,惟恐失去它的蹤跡,也不等它開近一些,就連忙跳進凹坑裡去拿那些訊號彈。
他放了一個煙霧彈。當橙黃色的濃煙已消散而那艘船仍未改變航線時,他立即又拿起一個照明彈。他把照明彈當作一根巨型火柴,對著那個刮擦平面不斷地摩擦。最後它爆出火花時,他便把它投向天空。它飛了一個大弧,還未點著便掉進海里去了。
潘濂又拿起一枚照明彈,他把帶子拉開以後,將雷管在彈筒的上端磨擦。突然嘶地一聲發出一道刺眼的白光,接著迸發出無數紅色的星星。潘濂高興得大笑起來,心想,現在那艘輪船一定看得見他了。
訊號彈發生了作用,輪船先停止行駛,然後捲起滾滾水花向他開來。潘濂高興地向輪船拼命揮手。三個人在艦橋上出現了,一小群人則靠在欄杆上和炮座上。他瞧見雙筒望遠鏡的閃光,於是他把最後幾個訊號彈也發射了。
但是那油輪和驅逐艦突然改變了航向,重新消失在天邊……
潘濂愣住了。
三
漫長的漂流開始了。
由於大部分時間都是坐在水汪汪的凹坑裡,潘濂的兩隻腳、生殖器和腳踝都已腫脹起來。雖然有帆布褥墊,他的膿瘡依然不能痊癒。有一次他掉到海里,身體被筏側生長的藤壺割傷了多處。一覺醒來,他感覺比頭一晚躺下睡覺時還要睏倦。即使他已經入睡,噩夢也讓他得不到休息。他身心交瘁,思想和眼光都陷於模糊,心情亦由希望變為失望。
現在,潘濂只剩下幾塊餅乾、一點乾肉餅和兩三品脫水來苟延殘喘。必須想辦法給自己供應水和食物。潘濂嘗試在熱天多喝水少吃東西,在陰天則少喝水多吃東西。他咀嚼著像砂一樣淡而無味的硬餅乾,幻想在家裡吃麵條的滋味。這樣的分配似乎更合理,或許能夠節約水和食物吧。
當然,更重要的是想法增加淡水和食物的量。水好辦,下雨時開啟水桶蓋接些雨水就足夠飲用的了,食物呢?當然,海里有魚,但沒有漁具怎樣才能抓住它們呢?潘濂想起了那隻電筒。他將電筒擰開,把電池取出來,頂住電池的那根彈簧也跟著跳了出來。只要把那根彈簧扭幾下,再把它一頭磨尖,那就可以做成一個魚鉤了。
以後的許多日子,潘濂都在做以下這些工作:釣魚,去鱗,開膛,洗魚,曬魚,以及把甲板上的魚鱗和魚血清理乾淨。他的雙手由於要做這些洗濯和切割工作,不久就腫了起來,並且裂開了口子。一天要釣捕和曬乾五六十條魚,而且要維修漁具,實在使他筋疲力竭。下雨時他除了汲水,還要洗澡。洗過之後的短暫期間,他會覺得嘴裡乾淨一些,頭髮和面板也不那麼黏糊糊了。身體上原來有遮蓋的地方,現在都給曬黑了,面板也變粗了。頭髮長得又長又厚,遮蓋了眼睛。
潘濂沒有想到,他扔到海里的魚內臟吸引來了其它兇猛的大魚。一天,他在釣魚的時候,感到有東西在拉他的釣絲,但是沒有重量。難道是新來的大魚把他的魚餌搶走了。他把魚絲拉回來,看到魚鉤時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那枚魚鉤已拉直了。
從震驚中清醒過來,潘濂意識到自己的魚鉤太小了。動用無法補充的精力,所釣到的只是這樣一些小魚假如有個能夠釣到大魚的魚鉤,那麼一天釣兩三條就可以代替他目前所釣的四五十條了。
他想到了金屬。魚鉤必須是金屬的才行。他環顧木筏。密佈於甲板上的已生了鏽的釘子如何?對了,他可以用釘子做個魚鉤。他雙手按著甲板,用牙齒咬住釘子使勁地拉。他的牙齒好像就快要鬆脫似的,鮮血從口中流下。他把血吐了出來,然後用較為穩固的臼齒咬住釘子再作努力。
釘子終於活動了?潘濂不顧牙痛越來越劇烈,仍堅持下去。突然間,鉗住的釘子鬆了,而且松得非常突然,以致他的頭部猛然撞向木筏。幸好他牙齒仍緊閉,釘子才沒有掉到海里。
潘濂終於製造出了一個結實尖利的上等魚鉤。
四
旱季到來了。水源問題成為生死攸關的大事。
潘濂記得在切魚時,刀口碰到魚脊骨就有液體漏出。於是他把一條魚的脊樑骨破開,吸了脊柱裡的液體,使焦乾的喉嚨稍微好受一點。
隨後的那幾天,潘濂發現吃生的魚能使他不像吃魚乾那樣口渴。為了增加食物的花樣及膳食中的水分,他還吃魚的腎、肝和心,而且覺得味道很好。一天夜裡,有一群密集的鯡魚從筏下游過,他用兩隻手捧了上來,整條吃掉。
他的體重已經輕到不能再減的地步,沒有肉的肢體被堅硬的甲板碰得傷痕累累。三個滿月已經過去,什麼人的聲音也沒有聽見過,什麼人的身體也沒有接觸過。他的胃液在劇烈地攪動,使他輾轉不能入眠。但最後,他還是因為太疲倦而睡著了。
旱季的風暴也在折磨著潘濂。滔天的白浪使木筏顛簸得像烈馬之背。潘濂從凹坑的一邊翻滾到另一邊,一面喘氣,一面嘔吐不已。
創傷和割傷的面板很刺痛。但是,現在他首先得喝水才行。
他用手護著自己的陰部,向著水箱爬去,吃力得使他感到頭暈。水箱蓋沒有想到那麼容易揭開,而且裡面的水比他記憶中的還多。他喝了一大口——然後吐了出來。原來水箱裡的全部是海水。除非天再下雨,或是他被人救起,否則他就沒水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