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高宗紹興十二年初春的一天,掌管軍機的樞密使韓世忠在早朝時突然口吐黑血昏死在金鑾殿上。經御醫診斷乃毒發所致,中毒時間約在丑時到卯時之間。月前樞密副使岳飛剛被冤殺,現在抗金大將韓世忠又被人下毒,朝堂上一干主戰派大臣頓時群情激憤,紛紛上奏宋高宗趙構,要求徹查兇手,嚴懲幕後元兇。眼見眾怒難犯,趙構只得下旨令大理寺卿李開元徹查此案。李開元得令後匆匆往韓府趕去。
到了韓府,韓世忠仍昏迷在床,接待李開元的是韓世忠的夫人──赫赫有名的巾幗英雄梁紅玉。梁紅玉雖是女子,行事卻極為幹練,早已將韓世忠上朝之前用過的茶水、點心、杯碟器具封存好。李開元命人一一檢驗,卻未見異常。
李開元又問這段時間府內是否出現過什麼可疑之人。梁紅玉想也沒想就搖頭說沒有。這些年韓世忠反對議和、力主抗金,早為投降派及金國所忌,常有刺客費盡心機前來暗殺,為此韓府的保衛措施一直極為嚴密,閒雜人等根本不可能進來,更不可能接觸到韓世忠的日常飲食。李開元點了點頭說:“如此看來,確是內鬼所為。”梁紅玉卻不以為然,說府中衛士僕人都跟隨韓大人多年,斷不會做出背主之事。
這時,李開元派去打探訊息的手下趕了回來,稟報說昨日有人看到丞相秦檜的門客張志立在醉仙樓與一個叫吳漢石的人鬼鬼祟祟地躲在雅座裡,似在密談什麼。李開元眼睛一亮,問府中可有個叫吳漢石的人。梁紅玉告訴李開元,吳漢石是韓世忠最信賴的軍醫,追隨韓世忠已有十多年,絕不可能做出下毒之事。李開元對此不置可否,只說要找吳漢石來問幾個問題。
過了片刻,一個四十來歲,看似文弱的中年人來到李開元跟前。
李開元冷眼打量了吳漢石許久,直看得吳漢石垂下頭,才問:“吳軍醫可認識一個叫張志立的人?”吳漢石搖頭說:“不認識。”李開元冷哼一聲說:“張志立乃是丞相門客,前日分明有人看到吳軍醫在醉仙樓雅座與張志立會面,想是密謀毒害韓樞密之事吧?”吳漢石聽了身子一顫,趕緊跪下說:“小人說實話,張志立是小人學醫時的師兄,可小人與他已有十數年沒有相見了,並不知道他在丞相府當差。前日他差人約我去醉仙樓,確實想用重金收買我下毒,但我立即回絕了,並當場與他割袍斷義再不往來。”李開元逼問:“還敢狡辯!可是要到堂上大刑伺候才肯招供?”吳漢石決絕地說:“小人所說句句是實,大人若不信,小人願與張志立當面對質。”
李開元自然不能無憑無據到丞相府拿人,便冷笑著不再理吳漢石,而是轉過頭向梁紅玉詢問韓大人今早是否服過什麼湯藥。梁紅玉告訴李開元,十年前韓世忠在黃天蕩大戰金兀朮時,被金軍羽箭射中心口,內傷一直未愈,每到陰雨天心口就隱隱作痛,全靠吳漢石日日用湯藥調理,如今倒是好多了。
李開元眉頭一皺,忙讓人把今早煎藥的藥罐找來,當著吳漢石的面從藥罐裡倒出藥渣,親自一樣一樣地扒開分類檢查。
過了許久,李開元從中挑出幾顆黑粒遞到吳漢石面前,冷冷地說:“本官也是出自醫學世家,卻從來不知陰藤子也是治內傷的!”吳漢石見此不由一臉的驚恐之色,額頭上也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李開元告訴梁紅玉,這陰藤子雖也是一味藥,但若不對症,便是毒藥,看來樞密大人中毒的症狀,正是陰藤子所致。梁紅玉一臉驚訝地望向吳漢石,吳漢石只是勾著頭,一言不發。
這時,有下人稟告,韓大人醒過來了。
李開元趕緊來到韓世忠房中,將吳漢石禁不起重金誘惑,勾結秦檜門客暗中下毒的事說了。沒想到韓世忠搖頭說:“李大人是不是弄錯了,漢石醫術高明,若是開館坐堂,早就富甲一方了。可他不懼清苦,隨我南征北戰十餘年,至今還是孑然一身,怎會為了區區錢財下毒害我?”李開元沉吟片刻,讓韓世忠屏退左右後,方說:“韓大人,下官有一事不知當說不當說。”得到韓世忠應允,李開元才字斟句酌地說:“下官聽說夫人乃是淮安北辰坊人氏,因家貧戰亂才流離到京口的。”見韓世忠點頭,李開元接著說:“據下官調查,吳漢石也是淮安北辰坊人氏,且和夫人是同村。”韓世忠有些不悅地說:“這些漢石來投軍時紅玉就告訴我了。”李開元淡淡地說:“有些事大人卻未必知道,吳漢石非但與夫人同村,還定過娃娃親,幼時青梅竹馬。天下皆知夫人對大人忠貞無二,可這吳漢石卻難保沒有覬覦之心,因此乘機毒害樞密大人也是有可能的。”
韓世忠臉色變了變,沉默不語。李開元識趣地告辭,讓兵丁鎖了吳漢石帶回大理寺審訊。
將吳漢石押到大理寺,李開元立即升堂審案。吳漢石對在韓世忠藥裡投放陰藤子一事供認不諱,問他為何要毒害韓世忠,吳漢石卻任憑李開元使盡刑罰,始終不肯開口。李開元心中惱怒,卻又毫無辦法,思索再三,決定微服到吳漢石抓藥的保和堂藥號查訪,看能不能從那裡找到一點線索。
到了保和堂,李開元向藥櫃的夥計描述了吳漢石的相貌,問是否記得有這麼一個人在藥號抓了陰藤子。夥計點點頭,還告訴李開元說,陰藤子雖是藥,但有毒性,很少有人用,即便用,也不過半錢,而此人卻在一月前要了二兩陰藤子,所以印象特別深。那藥罐裡明明不過半錢左右的陰藤子,吳漢石要這麼多陰藤子幹什麼?李開元越來越想不透,回去又提審吳漢石,還是問不出什麼來。
第二日,李開元再次帶人來到韓府,由管家陪著進了吳漢石的房間,一番仔細檢索,果然在衣櫃的角落裡找到裝有陰藤子的藥包,裡面卻只剩下三四錢陰藤子。李開元問管家近來府中可還有其他人中毒,管家搖頭說沒有。
一行人從吳漢石房中出來,穿過韓府花園,突然聽得一聲貓叫,李開元停了下來,目光停留在院中石凳上一隻懶洋洋躺著曬太陽的花貓上。李開元問管家這是不是韓府喂的貓。管家回話說,這是隻野貓,懶得很,常到廚房外偷食倒掉的剩菜剩飯,吃飽了就到院子裡無精打采地曬太陽,原先還叫人趕它,後來見它並不多事,便隨它去了。
李開元“哦”了一聲又指著花貓身上一塊一塊禿了的背毛問:“這貓一直都是這樣嗎?”管家搖頭說,先前這貓毛色油光發亮,不知怎麼才一個月就成這個樣子了,想是生了什麼病的緣故。李開元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轉過身讓管家帶他去廚房看看。
到了廚房,李開元問廚房管事的,前夜韓大人吃剩的飯菜還能不能找到。管事的說韓大人和夫人吃剩的飯菜每日專倒在一個泔水桶裡,三日才運出去一次,前日的應該還在。李開元趕緊讓人找來前日倒掉的剩飯剩菜,插入銀針,並不變色。李開元又讓管事倒了一碗醋來,扒拉了一點剩飯菜放醋碗裡,本是透明的醋水忽然一下變成了紅色的。李開元點點頭對左右說:“速速把吳軍醫從大理寺帶來。還有,把烹飪此飯菜的廚娘押來。”
不多久,吳漢石被帶到廚房。廚娘也被押了過來,是個二十七八歲叫宋秀珍的婦人,跪在地上一臉坦然地看著李開元。李開元還沒問她,她便平靜地承認是自己在韓世忠的飯菜裡放了血須葉汁。血須葉是一種慢性毒藥,無色無味,銀針根本檢測不了,要想知道是不是下了血須葉汁,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用醋,醋一遇血須葉就會變成紅色的。平常人偶爾食入血須葉也不會有大礙,但長期食用,便會須發脫落,渾身無力,身體衰弱,乃至毒發身亡。李開元在韓府花園看到的那隻野貓,就因為每天舔食放了血須葉汁的剩菜剩飯,才背毛脫落的。李開元問她為何要毒害樞密大人,宋秀珍也不作隱瞞,一五一十都招了。
原來宋秀珍的父親是方臘起義時的義軍將領,當年韓世忠奉命平亂,大敗義軍,宋秀珍的父親也在衝殺中戰死。後來義軍婦孺被韓世忠就地遣散,宋秀珍其時才八歲,孤身一人,被梁紅玉收到府中做了丫環。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宋秀珍雖想著報仇,可一直沒找到機會,因為梁紅玉對韓世忠的飲食把關很嚴,而且為防人下毒,每日在韓世忠身邊輪值的親兵都要先嚐飯菜。直到一個月前宋秀珍出府在臨安城外的虎行山上發現了血須葉,才決定動手。宋秀珍的父親參加義軍前是江湖郎中,曾告訴過她血須葉的特殊毒性。梁紅玉雖然次次要用銀針試毒,這方法對血須葉卻沒有用,當值的親兵雖然要先嚐飯菜,可血須葉是慢性毒藥,不會立即毒發,而且親兵是輪流當值,隔上五六天才會食入一次血須葉毒,根本不會有中毒的跡象,自然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