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是我與生俱來的一種本能。
那年我22歲,之前從來沒有在教室裡上過一天課,很多人會覺得這不可思議,但對吉卜賽家庭而言,這再尋常不過。因為在我們的文化中,正規教育並非優先考慮的事項。
我的成長很不一樣,我們一家人一直生活在旅途中,坐著馬拉的篷車在愛爾蘭各地漂泊。我的兄弟姐妹們都不上學,只是學習美術、音樂和舞蹈。我們學習野生動植物和大自然的知識,還要學習烹飪,學習養活自己。我不知道什麼是乘法表,但會給山羊擠奶,還知道怎麼騎馬。
旅途上的生活不盡是田園式的悠閒,也有困苦的一面。由於下有弟妹,我得勤奮工作:我的日常生活包括打水、煮飯、換尿布。我們還要為經濟上的拮据而打拼。
我們一天到晚都在戶外生活,幹活、嬉戲和人際往來的場所要麼是火堆旁,要麼在樹林和田野裡進行。多年來,我們沒有電,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什麼電器都沒有。我們除了瓷娃娃,什麼玩具都沒有。我們打撲克——真感激上帝讓我們打撲克!若不是撲克,我不會有任何計算方面的能力。靠著看書,我也學會了認一點字。
我自小就熱愛弗拉曼柯舞。母親帶我去上舞蹈課,我馬上就著了迷。後來,我成為一名職業的弗拉曼柯舞舞者。
到了17歲,我一心渴望脫離這既混亂又舒適的營地。我到世界各地旅行了多年,到處跳舞。因為沒有上過學,很難結交終生的朋友。過去我也產生過上大學的念頭,但這樣的念頭在那時看來全無必要、困難重重且遙不可及。現在,我22歲了,準備好了——可是這並不容易。在被錄取之前,我必須得寫一篇三千字的文章,解釋我為什麼這麼晚才接受教育——對於一個最多隻會寫寫信的人來說,這是個頗大的挑戰。但我還是入了學,在接下來的九個月的課程裡,我每天晚上在大篷車裡啃教科書,拼命汲取我需要掌握的基本知識。我決心很大,還有一個全力支援我的家庭。可是,要在這個家庭裡安心學習,就是另一回事了。
當我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就夢想可以住進鵝卵石路旁一所有露臺的房子裡,原因是在大篷車裡你無法獲得片刻的安靜。住得異常擁擠,毫無隱私可言。你只有躲在樹下或走到田野裡,才能一個人安靜待著。
從一種文化進入另一種文化是如此之難,而要消除文化間的障礙與誤解則難上加難。在完成了入門課程後,我在開放大學取得了學位,這完全改變了我的生活方式。30歲時,我遷居到布賴頓,進入布賴頓新聞工作室學習。我住進這裡的一座公寓,這裡對我來說古怪而陌生。我從來沒有在磚石、灰泥結構裡住過,我覺得自己完全與大自然隔絕了。
我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季節的更替,總擺脫不了被禁閉的感覺。我生命中有一半的時間是開著門窗度過的,試圖以此驅散因居於室內而產生的窒息、幽閉感。叫醒我的,不再是小鳥的歌唱和樹林裡的風聲,而是密箱貨車的轟鳴聲、高峰期交通的嘈雜聲,還有鄰居的呼喊聲。我無法再憑著空氣的氣味,預感到天就要下雨;而真的下雨時,我也無法聽到雨點落在房頂上的聲音。
我現在住在海邊,因為這裡讓我有些許開闊和自由的感覺。可是,我不覺得自己會真的安頓下來,無論在這裡,還是在別的地方。漂泊是我與生俱來的一種本能,在我成長的歷程中,每日醒來,看到的都是不同的景色,這很容易讓我覺得任何安頓都是一種禁錮。然而,為了實現我的夢想,我必須先找塊土壤,紮下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