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樹去了巴基斯坦的伊斯蘭堡,當上了一名海外漢語教師。一晃幾個月過去,學校放假了,於是許小樹租了輛車,去了巴基斯坦北部的山區小鎮吉拉斯旅遊。
吉拉斯地方不大,但卻有著世界聞名的遠古巖畫。來到荒涼的印度河岸邊,只見一塊塊黝黑而光滑的巨大石頭上,刻著一幅幅古老而樸素的圖畫,在寥寥數筆的粗線條中,透露出驚人的藝術之美。許小樹被深深陶醉了,只顧拿著照相機,咔嚓咔嚓不停地按著快門。
不知不覺已是午後,看看時間差不多了,許小樹依依不捨地離開這些巖畫,準備回到吉拉斯小鎮,找個地方喝杯茶,清涼一下,再啟程返回伊斯蘭堡。
前面是間白色裝飾的茶館,透過門口看進去,可以看見高高的櫃檯,還有擦得亮堂堂的黃銅大茶壺和數不清的小茶壺茶杯,茶館裡的人並不多,別有一番清靜。於是,許小樹和計程車司機阿卜扎姆一起走進了茶館。
“裡面請……”一個身穿白色長袍,留著八字鬍的中年男子迎了出來,用巴基斯坦通用的烏爾都語熱情招呼說。突然,他看了許小樹的臉一眼,吃驚地問道:“您是……中國人?”
阿卜扎姆搶著說:“對呀,他是我們的中國朋友許小樹,在伊斯蘭堡當教師……”
許小樹笑了,他也用烏爾都語說道:“不錯,我是一名中國人,是個海外教師,來伊斯蘭堡教授漢語的。”精通當地的語言是海外教師必須具備的基本技能,許小樹讀大學時進修過烏爾都語。
“啊,你還懂我們的語言!快,裡面請,這麼毒辣的陽光站在外面,真是怠慢了中國朋友了……”中年男子伸手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殷勤地把許小樹迎進門,忙著擦桌擦椅,自我介紹說叫穆罕默德。穆罕默德招呼許小樹坐下,很快又沏了一壺香噴噴的好茶。
喝過了茶,許小樹掏出錢包,問穆罕默德多少盧比,不料,穆罕默德擺了擺手,說:“不要錢。”
許小樹愣住了,為什麼不要錢?不要錢的生意不就虧本了麼?穆罕默德看出許小樹的疑惑,說:“實不相瞞,我是有事相求呀……”
他侷促地搓了搓手,告訴許小樹原委。原來他是想請許小樹幫自己取箇中國名字,說著話,穆罕默德拿來了紙筆。許小樹笑了,自來伊斯蘭堡上漢語課後,他的很多學生對中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紛紛請他幫取箇中國名字,他也樂此不疲,依著百家姓上的姓氏,再按照學生的職業特點,一個個滿足了他們的要求,想不到,這個茶館老闆也是個中國迷,居然也要取名。
許小樹笑著說:“名字要取,茶錢也要付,怎能讓你做虧本的生意?中國有一句古話說,和氣生財,你就姓金,叫金和氣吧。”他抓起筆,在紙上寫下了“金和氣”三個漢字。
穆罕默德用手撓著腦袋,用烏爾都語說:“名是好名,可是我不姓金,我有中國姓……”許小樹呆住了,穆罕默德明明是一個巴基斯坦人,他怎麼會有中國姓?
穆罕默德告訴許小樹,他的祖上是中國人。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已經完全融入巴基斯坦的生活之中,說的是烏爾都語,寫的也是當地的文字,不過,他的祖上給他們留下了一封家書,裡面詳細寫著他們原來的中國姓氏。說著話,穆罕默德從許小樹手中接過筆,笨拙地在紙上寫下個“木”字,卻頓住了,歪著腦袋想了半天,說:“真是急死人了,我怎麼就把這個字的另一半給忘了?”
帶有木字邊的姓,是林?是杜?是楊?是李?或是柯?許小樹從穆罕默德手中接過筆,把能想出來的帶木字旁的姓氏都寫了出來,讓穆罕默德認,可穆罕默德辨了半天,都一一否認了。許小樹糊塗了,帶木字旁的姓並不多呀,這個不是那個又不是,到底會是個什麼字?
穆罕默德也急了,說:“您等我一會兒,我這就回去把家書拿來……”說完話,他風一樣衝出店門,跨上門口的一匹栗色大馬,一揚鞭子,絕塵而去。
一壺茶衝了又泡,一晃一個多鐘頭過去了,終於外面響起馬的一聲嘶鳴,穆罕默德的栗色大馬出現在許小樹的眼前,馬的全身大汗淋漓,就像給水洗過似的。穆罕默德跳下馬,把一封早已泛黃的信遞給許小樹。許小樹小心翼翼地開啟,裡面是張古老的羊皮信紙。許小樹看完信,拿起筆,在紙上端端正正寫下個“楊”字,穆罕默德驚喜地說:“對對對,我姓的就是這個!”
許小樹把原來紙上寫的那個“楊”字圈上個圓圈,再在它和這個“楊”之間畫上一個大大的等號。穆罕默德眨巴著眼睛,驚奇地問道:“你是說這兩個是同一個字?”“對,是同一個字,幾百年了,漢字已經改革了,這個‘楊’是那個‘楊’的簡化字,但讀音沒變,還念‘yáng’。”頓了頓,許小樹接著往下說道,“其實你的漢名壓根不用我取,早就有了。而且不僅你有漢名,你的所有兄弟姐妹都有漢名,你們都有一個共同的中國名字。”
共同的中國名字?而且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一樣?穆罕默德吃驚地張大嘴巴,阿卜扎姆也同樣不解地看著許小樹。
“不錯,是共同的中國名字!”許小樹強調了一句,重新拿起那封用漢語寫成的家書,翻譯成烏爾都語給他們唸了起來:“……我本廣西合浦人氏,以燒窯制瓷為活,順治十三年從合浦港口乘船出海,沿海上絲綢之路一路前來,到了莫臥兒帝國。我當了當地人的老師,教會了他們燒製精美瓷器的方法。一晃多年過去了,我已經在這裡娶妻生子,不會再回中國去了,但我希望後代永遠不要忘記,你們和我一樣,有這樣一個姓氏——楊,有這樣一個共同的名字,中國。你們已是莫臥兒人,但要記住,那個遙遠的東方國度,才是你們的根呀。我決定,不管用得著用不著,自我而下,所有兒孫的漢名,一律都是——楊中國……”
“楊——中國。”穆罕默德輕聲唸了一遍這個名字,頓了頓,接著又唸了一遍,很快臉上浮現出一抹激動的緋紅,他跳了起來,提高聲音叫了起來:“我有中國名字了,我叫楊中國!原來我的漢名就是楊中國!”說到最後,穆罕默德已淚流滿面。
許小樹什麼話也沒說,只是緊緊地握住穆罕默德的手。他看著紙上兩個寫法不同的楊字,心裡一聲嘆喟,不管歷史怎麼變遷,不管模樣怎麼改變,只要曾經是中國人,根就不會變呀。就像這個楊字,再怎麼改,它的讀音還是“yáng”,中國人也一樣,改了模樣,改了國籍,改了語言,但唯一改不了的,是他們的一顆永遠熾熱的中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