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似火,無情地烤著寬闊的馬路——卡斯蒂利亞的一條官道。偶爾有一群小鵪鶉從割過的莊稼地裡振翅飛起,揚起成團灰塵。
在8月悶熱的傍晚,難見行人的馬路和茫茫無際的田野顯得格外荒涼。一小隊窮苦的行人在緩緩地行進著,他們被酷熱弄得疲憊不堪。
一小隊行人的成員是一個女人,三個孩子和一頭毛驢。那個女人嘴巴似張非張,喘著大氣,疲憊地緩緩地向前走著。她衣衫襤褸,滿身灰塵,光著腳,抱著一個吃奶的嬰兒。嬰兒被包在一塊打過補丁的破布裡,兩隻小手揉著媽媽的乳房,拼命想擠出奶來,哪怕一滴也好。
那個女人年紀很輕,一雙烏黑的眼睛閃閃發光,嘴巴鮮紅的,雪白的牙齒長得很齊整,身材勻稱挺秀。這一切都說明她先前是很漂亮的,可是極端的貧困改變了她的模樣,使她未老先衰。
這個可憐的女人只有一雙動人的烏黑的眼睛透露出往日的風韻,這雙眼睛此刻正充滿著愛,凝視著兒子那張黑黝黝的小臉。
跟在那個女人後面有氣無力地走著的,是一頭皮包骨的老毛驢,兩隻耳朵耷拉著,尾巴沒精打采地拖著,滿身汙泥和雜草。搭在驢背上的兩隻筐裡,在破布堆上,躺著兩個孩子。他們彼此迥然不同!小的臉色紅潤,頭往後仰著,睡得很香,在睡夢中不知笑什麼。大的五歲左右,發著燒,在那不舒服的筐裡翻來翻去,常常痛苦得嘴唇歪斜,睜著大而紅腫的眼睛緊盯著母親。
他們是什麼人呢?
是一家無依無靠的吉卜賽人,他們在歐洲到處流浪,沿途乞食。
從哪兒來的?
是從最近的一個村子裡來的,這個不幸的女人不敢在那個村子裡歇一下腳,甚至也不敢舀一罐水,因為農民們嚇唬說,如果她不立即離開他們的村子,就要把她這個女乞丐、巫婆、吉卜賽女人痛打一頓。因此她沒有討到一塊麵包,沒有弄到一滴水,就帶著生病的孩子走了。
那個生病的孩子,在當做床的筐裡吃力地支起身子,把手伸向那個女人,輕輕地喚道:“媽媽。”
那個吉卜賽女人渾身抖了一下,向孩子撲過去。
“怎麼,親愛的?”她低聲說道,把吃奶的嬰兒放在睡著的哥哥身旁,用雙手摟住病孩的脖子。
“水!給我喝吧!我很想喝,這兒在火燒。”孩子用小手指指自己,難受地挺起胸部。
“水?”母親驚恐地重複了一遍,“我到哪兒去弄呢,孩子。”
孩子乾裂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微微張開,而在凝視著母親的目光中含著那麼多的失望和憂愁,她臉色發白,失聲大哭。
她的兒子,她的親骨肉,在向她祈求他生死攸關的援助,而她卻無能為力。她無奈地朝瓦罐看了又看:瓦罐裡空空如也。
正在遭災受難的土地露出了它那幹得變了樣的嘴巴。
她瞧了瞧天空,天空裡一小片雲彩也沒有;又急切地望望像荒漠一般的大路、田野、草地、平原,一直到天邊,都看不到一條小溪,也看不到一口水井。
母親將兒子緊緊摟在懷裡,發狂似的反覆說著:“一滴沒有,我一滴也沒有。我到哪兒去給你弄到水呢,孩子?”
吉卜賽女人驀然滿懷希望地露出了笑容:在不遠的地方,她看到了一所修路工的茅屋。窗子和門都關著,這說明主人們不在家。也許屋裡還有什麼人能幫她的忙吧?那個年輕的婦人奔到門前,拐過屋角,出乎意料地看到地上滿滿的一缽子水,真是又驚又喜。
她又看了一次,高興得喘不過氣來。她沒有發覺有一隻很大的牧羊狗正走近那個缽子。狗毛倒豎, 齜牙咧嘴,眼睛裡露出兇光。那個女人已經把手伸過去,可是牧羊狗搶在她前頭一跳,趴在缽子上面,惡狠狠地露出牙齒。她根本沒有想到退縮,她準備把水爭奪過來。
“嘿,你也想!”她恨恨地嚷道,“瞧著吧,你得不到水的!”她朝著狗臉上打去。
狗一下子站立起來,咬住她的肩膀,把她弄翻在地。她又怒又痛,禁不住叫了一聲,可沒有驚慌,也沒有退縮;她抓住敵人的喉嚨,不知從哪兒來的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狠命地握緊了。
狗牙齒咬得愈來愈深了,可吉卜賽女人使出渾身力氣,緊緊地卡住它的喉嚨。這場搏鬥時間很短促,沒有聲音,卻很可怕:敵對兩方在地上翻滾,極力要戰勝對方。最後,狗嗚嗚叫著鬆開了牙齒,身子軟了,倒在吉卜賽女人身旁,吉卜賽女人放開了手指。她臉色蒼白,氣喘吁吁,從地上爬了起來。她身上的衣服一片片地掉了下來,裸露的胸部和肩膀上很深的傷口裂了開來。她並沒有感到痛,踢開了敵人的屍體,拿起奪得的缽子,就向兒子奔去。她並沒有理會肩膀流下來的鮮血,把水湊近病孩子的嘴巴,又親切又溫柔地笑著說道:“喝吧,孩子!喝吧,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