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烏拉圭女孩,冒著深秋的涼意,跳到西湖去救人。
她覺得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事後,她說,我感覺我能救她,於是就脫下衣服,下了水。當她把人快救上岸的那一刻,她突然意識到周圍的環境,讓人感覺那麼不近人情。
她憤怒了。因為周圍的閃光燈閃個不停,迎接她們的不是援手,而是冷冰冰的照相機鏡頭,一群人圍著她拍照,把她們當作怪物拍照。她憤怒而且不解:這個時候還在拍照。她用英文大聲抗議:“真是不可思議,人都快要死了,人的生命更重要。”
對她來說,扶危濟困,是觸景生情的一種本能動作,沒有過多的考慮,也沒有多少神聖崇高的念頭,一種條件反射,一種“伸手拉一把”的本能衝動而已。
因此對於“西湖女俠”的稱號和地方領導的接見,她都沒什麼興趣。她不能理解的是,中國的拍客,在人都要死了的情況下,怎麼還不停地拍照呢?難道拍照比人的生命還重要?為什麼許多人的血比深秋的湖水還冷?
時下,網路上稍大一點的論壇都有貼圖區,各種匪夷所思的照片都有。不知道這裡面到底有什麼利益驅動。但讀圖真的讓人讀出了生活的五花八門和荒誕不經。
比如,有人用鏡頭記錄了一個人跳樓的全過程,那個跳樓的人從站在窗前,一直到落地,一直到地上留下花朵一般殷紅的血……
另有一組這樣的照片,少女在湖邊沉思,忽然跳下了水,上百幅照片,很細膩地記錄了過程,少女的頭沉入水中,一點一點地下沉,直至泛起一圈圈漣漪,整個人不見了……
此外,闖紅燈,爬高速護欄,爬天橋,上高壓線杆……都是些高危的動作,只有人拍照,沒有人制止。當事人一時糊塗,導致天降大難。而那些手拿相機的拍客,伸著窺探的鏡頭,因為事不關己,感受到的是驚險和刺激。
我私下裡在論壇跟拍客交流,他們說,他們想的是,記錄一件離奇古怪的事情的完整的過程。記錄,純客觀地記錄,只有時間的推移,只有角度,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蘇珊·桑塔格在《關於他人的痛苦》一書中,對這種現象有深刻的揭示:因為痛苦前面的簽名者是“他人的”而不是“我的”或者“我們的”,因此就有了一種過去時間狀態,一種死訊,一種距離感,一種觀賞的方便,一種非切膚之痛,一種奇觀,一種自我保護,一種隔岸觀火、幸災樂禍,一種過量、不知足。
觀賞別人的痛苦,是最冷漠的看客。
有些災難的發生,讓人想施以援手,但無能為力。1978年9月25日上午9時2分,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聖迭戈市上空,發生了一起兩機相撞的慘重空難事件。當時地下的人們不知所措。有人碰巧拍下了這幅照片,獲了當年美國普利策新聞獎。空中偶發事,地上的人,為之奈何?只能拍照。
但地上發生的事,每個在現場的人都應當有所作為。拿對焦和摁快門的時間,打個110或者120也好。此時還惦記拍照,難怪烏拉圭女孩憤怒又奇怪:“拍照?還在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