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升職無望,又過分看重自己大學生的身份,敏感而脆弱的他把刺刀對準了自己曾經的上司。
高才普工,期望成空
2012年3月1日,高才生“自尊殺人”案在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開庭。雖因案情重大,未當庭做出宣判,但卻引發眾人關注。
犯罪嫌疑人倪忠喜1985年11月生於廣西恭城縣蓮花鎮勢江村一個貧寒農家,由於家境困窘,他邊讀書邊打工,2009年6月才得以從長春大學應用數學專業畢業。深知學習的機會難得,他學習刻苦,透過英語國家六級考試、精通日語和計算機程式設計。
像眾多初入社會的大學生一樣,倪忠喜對未來信心滿懷,希望可以找份高薪工作,改善父母的生活。然而現實很殘酷,由於專業偏,他在長春地毯式地搜尋了兩個月,也沒能找到工作。隨後他和同學到長沙開餐館,可僅堅持了三個月餐館就關門了。聽說深圳找工作容易,倪忠喜又來到深圳,可依然被屢拒門外。2010年4月初,在走投無路的境況下,他不得不把標準降到最低,應聘到樂丞郎化工有限公司做普工。
上班後,倪忠喜才發現這份工作又累又髒,半成品在工序轉換過程中需要人工搬運。尤其讓他尷尬的是,同車間的其他員工,幾乎全是中專以下學歷。為了生活,他不得不強迫自己留下來,一遍遍說服自己:我一個堂堂本科生,只要把工作做好,一定可以比其他人更容易獲得重視,升遷應是順理成章的事。
倪忠喜的勤奮有目共睹。很快,他就表現出令所有老員工望塵莫及的作業技能。但倪忠喜絲毫感覺不到開心,作為公司最低層的普工,他的優異表現只是獲得了領班的讚賞,而領班是沒資格給他加薪升職的。倪忠喜只能以“是金子總會發光的”來安慰自己,並極力創造獲得認可的機會。
升職不得,恨意萌生
就在倪忠喜冥思苦想尋求職場突圍時,曙光閃爍在他的眼前。2010年11月12日,公司高層調整,新來一位廠長,名叫闞曉天。為了熟悉生產,闞曉天經常到車間巡視。有一次,闞曉天到倪忠喜所在的車間,看見很多員工都在邊做事邊聊天,唯有倪忠喜全神貫注地工作,便批評那些員工:“你們這麼做事,能做得好嗎?為什麼不可以像這位同志一樣認真?”這讓倪忠喜驚喜不已。
38歲的闞曉天來自甘肅省鎮原縣的大山裡,因為窮,沒能讀大學,過早踏入社會。在越南闖蕩多年的他,憑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拼成了高管。闞曉天的奮鬥歷程讓倪忠喜欽佩不已,覺得他和自己有著相似的命運,應該更容易產生共鳴,器重自己。因此,倪忠喜上班更賣力了,幾乎每天加班到深夜。
11月底的一天晚上,闞曉天巡視車間時,驚訝地問倪忠喜:“你不是上白班嗎?怎麼晚班也上?”倪忠喜說:“闞廠長要是不喜歡像我這樣夜以繼日工作的員工,從明天開始我就不加班了。”闞曉天發現這個員工說話很有水平,再一深問,發現他是科班出身,才華滿腹,對他印象深刻。
引起了闞廠長的注意,倪忠喜分外開心,可光憑敬業就想獲得晉升,是不現實的,他還需要發一次光,讓廠長知道,自己是這沙漠中的金子。正巧,從2010年12月開始,生產部每月要對全體員工進行績效考核,除了涉及到考勤、產量、質量外,還要求以書面的形式對生產中出現的問題加以分析,找出解決對策,總成績與獎金掛鉤。
2011年1月初,考核結果出來,本來滿分為100分,經理給倪忠喜打了105分,以絕對優勢問鼎全廠,他成了公司上下口口相傳的優秀員工。更讓倪忠喜欣喜的是,1月中旬,一個大好的機會接踵而至。車間組長辭職回老家過年,厂部要求有意向競選這個職位的員工,踴躍自薦。信心爆滿的倪忠喜洋洋灑灑地寫了一份自薦書交了上去,儘管遞交自薦書的有四人,但所有人都認為倪忠喜當選是板上釘釘的事。為此,倪忠喜連春節也沒回老家,在升職的節骨眼上,他不敢大意。
1月底,競選結果出來了,倪忠喜竟名落孫山。在倪忠喜看來,能力一般、僅僅只是工齡長他5年的一個老員工,卻得以榮升。眼睜睜看著“本應屬於自己”的機會從身邊溜走,倪忠喜的心態嚴重失衡。想想自己從進公司以來,就苦心孤詣地拼命工作,付出了那麼多心血,而且自己有那麼顯著的優勢,還放射過那麼耀眼的光芒,最終卻輸給一個“處處不如自己”的人,他感到屈辱。
其實,厂部做出這樣的決定有自己的理由。案發後,據闞曉天的助理陳敏稱,闞曉天不是沒有考慮倪忠喜,但因他來的時間不長,“105分”也只能說明他理論豐富,實際工作經驗還是不如老員工,在處理突發事件、與員工團結等方面都有欠缺。闞曉天不否認倪忠喜的能力,但想給予他一些時間磨鍊,而且這個決定是眾多中層管理者的共同想法。
落選失敗,倪忠喜的工作熱情蕩然無存,他不再服從管理,無端砸東西,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音……和過去判若兩人。2011年3月12日,闞曉天招集生產車間的全體員工開會,狠抓工作作風。他毫不客氣地指出:“我們公司員工的學歷總體來說並不高,也許正因為如此,絕大部分人工作態度都很端正。反觀個別大學生的表現卻令人失望,自以為有多大的本事。大學生有什麼了不起,不照樣是個普通生產工人嗎?我闞曉天雖然沒上過大學,不也成了年薪幾十萬元的廠長!”
這句話倪忠喜聽得很刺耳。雖然闞曉天沒提及他的名字,但他斷定,闞曉天是在當著全體員工的面羞辱他。這讓他的自尊心受到極大傷害,對闞曉天懷恨在心。
辭職受辱,恨上加恨
倪忠喜的怨恨無處釋放,每天都在宿舍歇斯底里地唱歌,常常凌晨兩三點還不睡覺。隨後,母親在電話裡再三詢問他升職的事情,又加劇了他心態的惡化。倪忠喜實在不忍心告訴母親,自己還在做一個又苦又累的普工,整天和一群學歷遠不如自己的人為伍。
倪忠喜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忍受這份工作了。他想跳槽,但一想到那段四處碰壁的找工歲月,就不寒而慄。思來想去,他把目光對準了闞曉天,想到一個欲擒故縱的辦法:假意辭職,以此檢驗一下自己在廠長心目中的真實位置。在倪忠喜看來,春節剛過,生產任務重,何況自己怎麼也是公司“最有價值”的普工,闞曉天絕對不會輕易準辭。他一旦挽留,自己就變被動為主動了。
為了暗示闞曉天,自己辭職是有想法的,倪忠喜特別注重措辭。他在《解除勞動關係證明書》上填寫的辭職理由為:“因本人能力有限,無法勝任普工一職,特向公司請辭。”4月23日早上9時許,倪忠喜將自己精心填寫的辭職報告遞到了闞曉天面前。他特別留意觀察闞曉天的表情,可令他意外的是,闞曉天頭也不抬地拿起筆,在上面簽了字,還笑呵呵地說:“到哪裡去發財呀?發了財別忘了通知我啊。”闞曉天用最平靜、最戲謔的方式同倪忠喜告別。
倪忠喜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離開闞曉天的辦公室的。他只感到心上有一種被撕裂後、再被揉碎、再被撒下一把鹽的疼痛。而闞曉天的平靜、微笑和告別語,就是三把鋒利的刀。中午,倪忠喜默默嚥下了在公司吃的最後一餐飯。走出食堂,正好看見闞曉天走進象徵這家公司最高地位的一號餐廳,又想起了他說過的那句話:“我沒念過大學,不也成了年薪幾十萬元的廠長!”失衡的心,瞬間燃燒出仇恨的火焰,倪忠喜決定報復闞曉天,為“堂堂大學生”的自己討回尊嚴。
倪忠喜搬進老鄉的出租屋暫住,再次開始了找工生活。不甘再做普工的他,一心想找一份管理工作,卻總是事與願違。而每次面試,他都會被問及辭職的理由,這讓他覺得自己的傷疤再次被撕開、尊嚴再次被踐踏了。倪忠喜把自己的辭職全怪罪於闞曉天,憤怒和恨意在身體裡衝騰,他決定找闞曉天報仇。
倪忠喜在一個建築工地撿了一條鋼管,並用透明膠把一把水果刀綁在小腿上,潛伏在樂丞郎公司附近,等待闞曉天出現。2011年5月11日下午6點左右,闞曉天和三個同事從食堂走了出來。倪忠喜手持磚頭,衝向闞曉天,猛然砸向他的膝蓋。見另外三人要來制止,他大喝一聲走開,操起鋼管掃向闞曉天的腰部。闞曉天奮力抓起鋼管,並憑藉身高優勢將倪忠喜推倒。倪忠喜隨即抽出綁在腿上的水果刀,刺向闞曉天的手臂和大腿。同事慌作一團,而倪忠喜則掏出手機,平靜地報了警:“你們快來抓我!我殺人了!”
20分鐘後,警察趕到現場,將倪忠喜拘捕。當晚23時許,闞曉天在廣州市蘿崗區紅十字會醫院搶救了五小時後,終因股動脈、股靜脈破裂引起失血性休克,搶救無效死亡。(文中除倪忠喜外,其他人物均為化名。作者宣告:未經作者同意,嚴禁任何形式的轉載,違者必究。)
編後:案發後,倪忠喜的大學同學分外震驚,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品學兼優的同窗,竟會犯下如此罪行。隨後,幾十名同學設法籌錢、向受害人家屬道歉、請律師,以便儘可能地讓倪忠喜得到輕判。最讓人悲嘆的是,遠在廣西老家的倪忠喜父母,在一審開庭前才得知兒子殺人的事實,悲傷與絕望幾乎把一對樸實的老人擊垮。
這起“自尊殺人”案雖還未最終判決,但引起了社會的廣泛關注。廣州心力愛私塾著名心理諮詢師陳文峰認為,倪忠喜作為剛畢業的優秀大學生,迫於當前就業現狀,選擇從最低層做起,以期今後得到晉升,無可厚非。遺憾的是,他太過苦心孤詣、急功近利,尤其缺乏韌性、彈性。而闞曉天作為公司高層,口不擇言,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過激言辭會傷及下屬的尊嚴,顯然也不是一個情緒素養足夠高的管理者。但願,每一個職場人,都能從本案中吸取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