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墓前的誓言

龍成勇這段時間一直猶豫著去不去中越邊境的麻栗坡，在上飛機前還這麼猶豫著。

　　年前，他和那些出生入死的戰友們復員時，在那些犧牲戰友的墓碑前進行了莊嚴的宣誓，並且約定，將來大家無論人在天南海北，每隔年，都要在這個日子趕到這裡，一起看望這些長眠的戰友。可是年前的那個聚會龍成勇卻沒來，因為那時輸紅眼的他正在賭桌前試圖翻本兒。他在那個場子裡泡了整整一個星期，直到輸完最後一塊錢才出來。當想起戰友聚會時，那個日子已經過去好幾天了。

　　彈指一揮間，年的時光就這麼過去了。這些年他一直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別說是戰友了，就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也很少聯絡。而最近只要一閉眼，龍成勇的腦海裡總浮現那血與火的戰鬥，和那些生死與共的戰友們的音容笑貌……終於，龍成勇艱難地作出了決定：去!

　　他在昆明下了飛機，再乘火車，後乘汽車，提前一天到達了麻栗坡。一出汽車站，他就看到有條大標語：三七一團二營五連年戰友聚會報到處。他走了過去，標語下的桌子後坐著幾個人，其中一個又瘦又小的看到他馬上站了起來，驚叫了起來：“哥!哥!天哪，快看，我哥來了!我是小蝦米呀!”

　　小蝦米握著龍成勇的手，翻來覆去看著他沒有中指和無名指的右手，忽然，眼睛發直，長嘆一聲，沉默不語了，只有淚水嘩嘩地流著。

　　“行了行了!年沒見面了，高興還來不及呢，你這是哭什麼勁兒啊!”龍成勇替他擦去淚水。

　　小蝦米叫黃小山，當年是龍成勇班上年齡最小的一個，龍成勇一直拿他當弟弟護著。有次戰壕前有個敵人裝死，龍成勇眼尖發現了，趕忙起身按下小蝦米的頭，還沒來得及收手，一梭子彈馬上就打過來了，其中一發擦著小蝦米的鋼盔反彈擊中了龍成勇的手，將這兩個指頭齊刷刷地打飛……後來，小蝦米總是說自己的命是龍成勇的兩根指頭換來的。復員後，兩人也透過幾年信，龍成勇知道他在一個小城市的工廠上班。再後來，慢慢聯絡就斷了。

　　老戰友相聚，大家都有說不完的話。晚上吃飯時，龍成勇和這個碰完杯和那個碰，喝得酩酊大醉……

　　醒來時，天已將明，他看到小蝦米還守在身邊，顯然一夜未睡。見他醒來，小蝦米趕忙給他遞上茶水。看著小蝦米佈滿血絲的眼睛，龍成勇十分感動，就催促他說，一會兒還要去陵園祭奠呢，你睡會兒吧!小蝦米卻推說睡不著。反正天也快明瞭，兩人就又聊了起來。小蝦米告訴龍成勇，自己目前也下崗了，在給人家看大門兒。龍成勇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想了想，就從包裡拿出塊錢，說：“我也幫不了你什麼大忙，這錢你先用著，回頭你給我個地址，我再給你寄點。”小蝦米感激得兩眼淚花，說什麼也不要，龍成勇只得先收了起來，說以後再說……

　　吃了早飯，大家到麻栗坡烈士陵園進行了祭奠。然後，當年的老連長要帶領大家重溫誓言。什麼誓言啊?龍成勇問身邊的小蝦米。小蝦米說，就是當年我們復員告別烈士時的誓言，你上一次沒來，所以不知道，這是上次聚會定下來的，今後每次來都要重溫誓言的。

　　老連長掃視了老部下們一眼，莊嚴地舉起了右拳，開始了領讀——“我們向長眠的戰友們宣誓：無愧於光榮的三七一團二營五連戰士的榮譽，永遠做祖國和人民的忠誠戰士，為了祖國和人民的利益犧牲一切。永遠做烈士們事業的繼承人，無論將來走到哪裡，始終……”

　　龍成勇還沒有唸完，眼眶就開始溼潤了。他想起了當年宣誓的情景，這都是當年他們每一個人用全部力氣喊出的心聲啊!那時，每一句誓言都讓他熱血沸騰啊!可是年了，他早已忘記了自己當年對烈士們還有過這樣的承諾，也早已忘記了那些長眠在這裡的兄弟們了……

　　從陵園回來後，龍成勇心事重重地，一句話也不想說。他和老戰友們一起又去了當年的陣地，還看望了當地支前的傷殘老民兵。一天後，他們踏上了歸途。龍成勇感覺來這裡一趟，他的靈魂像清洗了一遍，把那些汙濁的東西都洗掉了。自己又成了當年那個有著理想和追求的熱血軍人……在昆明他和戰友們分手後，獨自打車前往飛機場。車行半路，被一輛警車截住。“你叫龍成勇嗎?”一個警察從車窗外問。“……啊……啊不……”龍成勇看著窗外那麼多荷槍實彈的警察，忽然感到後背都涼颼颼的。

　　“請下車接受我們的調查!”那個警察說。

　　等被警察押上警車時，一個警察遞給他一個包，說，這是你以前的一位戰友給你買的衣服，裡面還有他給你的信。龍成勇開啟包，看到是兩套嶄新的內衣。他顫抖著手開啟了那封信：

　　哥，我沒說實話。其實復員後我經常利用業餘時間上街抓扒手，為此還受了點傷，後來被市長特批當了警察。去年，我在查閱一個被全國通緝的特大汽車連環盜竊案時發現，罪犯留下的右手掌的掌紋很特別。我當時很害怕，覺得不會有這麼巧的事，但直覺還是忍不住去想你的手。我矛盾了很久，還是決定把這事埋在心裡不說。這次戰友聚會，我真的不希望見到你，那樣，我就可以不用對你的手對比求證了，恐怕我就會在矛盾中永遠把這事埋在心裡的。可你偏偏還是來了，我目測你的手後，還在心中默禱：或許，掌紋並不是你的。你喝醉那天我獲得了你的掌紋，透過檢驗可以斷定，你就是那個數年來流竄全國作案上百起的罪犯。那一夜，我徹夜未眠，實在是對你下不了手，可我是警察啊!明知道你是罪犯卻不去抓，內心的痛苦和矛盾幾乎讓我崩潰。你醒來後，聽說我生活困難就要給我錢。那一刻，我們當年的生死之交和戰友之情一下子全湧上了我心頭，讓我更猶豫了。雖然很難控制自己必須要抓捕罪犯的衝動，但我還是咬著牙強迫自己不能做。可是，在戰友墓前我們宣誓時，我終於下了決心，因為我覺得這些已經犧牲的戰友在看著我，看著我是不是對得起他們的鮮血。我不忍心讓其他的戰友知道你，更不忍心親自抓你，只得讓我的同行在這裡等你……

　　看到這裡，龍成勇的耳旁彷彿又響起了那些當年的誓言。他喃喃地想，要是我這年沒忘記這些誓言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