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子的傳說

[ 民間故事 ]

桔子的傳說

文/花布

. 午夜十二點

一年一度。

電影學院又招新生了,許多俊男美女擠在操場上,聆聽校長的訓話。

一群女生從這些新生旁邊走過,三三兩兩地,有的抱著書本,有的抬著傢俱。她們是大二的女生,她們要搬到老宿舍樓裡去,這是校長的命令,因為宿舍不夠用。

許多女生都很惱怒,因為老宿舍樓是個骯髒陰暗的地方,已經多年沒有人居住了。

閒置已久的地方總會讓人心生厭惡,這一點,無論是對人還是建築物,都是適用的。

素素和阿宣比較理性,她們沒有逗留太長時間,最早搬進了那幢黑灰色的建築物。她們知道,抗議也是徒勞無益的。

她們挑選了一間比較乾淨的房間,麻利地收拾起來。不到天黑便打掃乾淨了。

素素是個精力充沛且好奇心很強的女生,阿宣睡覺的時候,她樓上樓下地轉了好幾圈。回到寢室時,她拿著一盤錄影帶。

阿宣已經醒了,看見素素坐在錄影機前,正在往裡面塞錄影帶。

"你幹什麼呢?"

"我剛才出去轉了一圈,發現別人扔了一盤錄影帶,想著也許能看,就撿回來了。"

"什麼片子?"阿宣爬到電視機前,盯著螢幕。

"不知道。看看吧。"素素按了播放鍵。

螢幕上先是一片漆黑,隨即是一片雪花。

素素失望地嘆氣,"是盤空帶子。"她伸手打算把錄影帶取出來。

"等等。"阿宣抓住素素的手,"有了,你看!"

果然有了畫面,但仍是黑白的,而且沒有聲音。螢幕上出現的是一片林子,有碩大的果實密密麻麻地掛在樹枝上。那片林子似乎無邊無際,沒頭也沒尾。好長時間,畫面總算近了,那原來是一大片桔子林。

"怎麼,只是一片桔子林?"素素蹙眉,"無聊。"

正說著,終於有一個人出現了,是個女人,穿著白衣背對鏡頭的女人。

那女人走在密密仄仄的林間小道上,不停地走。她不回頭,也沒有其他動作,只是走。黑色的頭髮很長,飄揚在空中,有點詭異。她走了很久,終於還是停下來了。她的面前出現了一口井。她停頓了一下,徑直向井口走去,然後,竟然毫不遲疑地跳了進去。

素素和阿宣嚇了一跳。但隨後她們就不害怕了,因為她們已經意識到了這片子的風格。看來這不是恐怖片就是科幻片。

畫面並沒有停止,螢幕上長久地呈現著女人跳下去的那口井。林子裡似乎颳風了,樹上的葉子開始晃動,桔子也開始晃動。風越來越強勁,有不少桔子掉了下來,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汁液滿地。突然,井口伸出一雙手,枯白的手,然後那個女人竟然又從井中爬了出來。她的頭髮擋在臉前,還是看不清她的樣子。她總算爬出了井,她又開始走,這一次是相反的方向,對著螢幕走來,動作怪異。她踐踏著滿地的桔子,搖搖晃晃的。

素素和阿宣終於看明白了,這是部鬼片,這個女人是個"鬼"。

阿宣生性膽小,她抓住素素的胳膊,微微顫抖。兩人屏氣凝神,想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

畫面突然一片烏黑。電影結束了。

素素有些失望,這是部沒頭沒尾的恐怖片。"沒意思。"她關掉電源。

"我覺得這片子挺恐怖的,有點像《午夜兇鈴》中的情節。"阿宣又爬上床,驀然緊張起來,"素素,你說我們不會半夜接到兇靈的電話吧?"

素素大笑,"你過分緊張了,電影只是電影。你以為電影裡演女鬼出現,就真的有女鬼出現,演停電就真的停電……"她後面的話沒有說完。

因為,突然停電了。

阿宣突然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似乎連窗外的月亮都黑了。這當然只是她的感官錯覺,任何一個長久處於光明中的人突然面臨黑暗時,都會無法適應,都會覺得眼前的黑比平常的黑更黑。阿宣也一樣,只是她被自己的感官錯覺虜獲了。她隱隱感到害怕。

窗外颳風了,像電影裡的風一樣,先緩後勁,窗紗煙霧一般舞動著。

素素關上了窗戶,"行了,不早了,別胡思亂想。睡覺吧。"說完,她摸黑爬到床上,不再出聲。一會兒就傳來輕微的鼾聲。

也許是下午睡的時間太長,也許是剛剛看了恐怖片的緣故,阿宣睜著眼睛,死活睡不著。那個白衣女人開始反反覆覆在她大腦裡遊蕩,好像她腦袋裡就有那片桔林,就有那口井。

綠瑩瑩的夜光錶提示著時間-八點半。

阿宣合上眼,她想盡快睡去。素素的鼾聲就像一味催眠的良藥,終於她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時間悄無聲息地走,夜越深就越黑。月亮高懸空中,整幢宿舍樓一片靜謐。偶爾有烏雲飄過,將月亮隱藏起來,宿舍樓就變得又靜又黑。

錶針的聲音此時變得清晰,"滴答、滴答",還有三十秒就十二點了。

十二點,是個奇怪的時間,它是一天的結束,也是一天的開始。那它究竟算開始還是結束,沒人說得明白。

就在這個說不明白的時間,怪事發生了-阿宣的手機響了。

阿宣被驚醒了。手機躺在床上,散發著幽光,肆無忌憚地大叫著。她看錶,十二點整。她突然聯想起《午夜兇鈴》的畫面:看錄影帶,接電話,然後被貞子害死。她今天也看了電影,電影裡也有一個貞子一樣的女鬼,她的手機在十二點的深夜也突然響了,那接下來……

她的胡思亂想讓她不敢去碰手機。

"怎麼了?"素素也醒了。

阿宣快步跑到素素床上,抓住素素,"我的手機響了。"

素素愣了一下,"響了你就接呀。"

"我怕。"

"怕什麼?你又瞎想了。"

"我總覺得這個電話很怪異。你想,半夜十二點,誰會打來?"

素素無語,這個世界上半夜十二點打電話的人的確很少。

她們不再說話,愣愣地注視著床上的手機,與那片幽光僵持著。終於,手機停止了叫囂,她們不約而同籲出口氣。

"素素,我今晚和你一起睡行嗎?"阿宣說話時,眼神沒有離開自己的床鋪,那裡是一片黑暗。

素素點頭,兩個人快速用被子矇住了頭。

屋內又恢復了寂靜。突然,窗外又起風了,很大的風,外面樹葉婆娑,像人在笑,一個女人的笑。

. 桔子林與白衣女人

翌日,上課的時候,阿宣心不在焉,腦袋裡來來往往都是電話、桔子林、白衣女人。她覺得自己有點神經質了。

班主任章惠發現阿宣心神不寧,下課時,將她叫到了辦公室,語重心長地對她講述了一番學習的重要性。

臨離開的時候,阿宣不經意看到了玻璃板下的一張照片。那上面有很多人,看樣子像是畢業照。

章惠笑望著阿宣,大方地將照片拿出來,"來,看看你能認出哪個是老師!"

阿宣接過照片,看看照片,又看看章惠。班主任章惠雖然已近不惑之年,但保養得極好,是個風韻猶存的女人。她挑選了一個最漂亮的女生,"這個應該是您吧?"

章惠的眼睛睜大,"為什麼?"

"因為老師很漂亮呀,這個女生也是這裡面最漂亮的。"

章惠笑,"其實面容只是次要,心才是最重要的。"

阿宣點頭。仔細對照,發現照片上那個女孩和章惠確實不是很相像。可是她總覺得這個女孩很面熟,似乎在那裡見過。

阿宣回到寢室,看見錄影機,心中又隱隱不安起來。她決定把那盤可怕的錄影帶丟掉。

可是,她發現錄影帶不見了。她有點驚訝。

這時,素素回來了,"你幹什麼呢?"

"錄影帶不見了。"

"噢,我扔了。"

阿宣籲出長氣,"扔了就好。"

素素突然大笑,"怎麼,還想著那個電話呢?"她走過去,附到阿宣耳邊,"實話告訴你,昨晚那個電話是我打的。"

阿宣怔怔地,一股火氣陡然衝上頭頂,"無聊!素素你無聊!"

素素慌忙收起笑容,"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只是開個玩笑嘛。"

阿宣白了素素一眼,爬上床,用被子矇住頭。素素走過去,輕推了她兩把。她不動,也不說話,像個死人一般。素素只好知趣地離開了。

阿宣雖然生氣,但知道了真相心裡也就釋然了。昨晚沒睡踏實,她閉上眼,不知不覺睡著了。中途,她醒了一回,素素叫她吃晚飯,她還沒有睡夠,揮了揮手,便繼續睡。

夜又黑了。一到晚上,絲絲涼氣便從地縫中鑽了出來,籠罩住所有生物。涼氣吹撫身體,感覺就像有一隻手在撫摸,輕柔地,無形地,可怕地。

那隻夜光錶又亮了-馬上十二點整。

阿宣在熟睡中翻了個身,有聲音驚醒了她,她定住,睜開眼,是手機在響。她氣不打一處來,猛地坐起來,惡狠狠地望向素素。她發現素素已經起來了,也在望著她,眼神驚愕。

素素先說話了:"阿宣,我沒打電話。"

阿宣的頭皮一下子炸開來,緩緩回頭,心裡像堵著一塊大石頭,吸不進氣,出不來氣。鋪天蓋地的恐懼將她席捲,這種感覺無法形容。她呆呆地望著手機,過了很久,手機還在響。

素素走了過來,推了推阿宣,"接吧,也許是你家裡人打來的。"

阿宣嚥了口唾沫,輕輕拿起手機。手機上顯示出一個號碼,陌生的號碼。她按下接聽鍵:"喂?"

電話那頭,先是"哧哧"的雜音,然後突然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桔子好甜呀,肖麗麗你吃呀,桔子好甜呀……"

阿宣手抖了一下,手機掉在地上。素素急忙走過來,拿起電話,可裡面已經沒了聲音。她看了看來電號碼,那個陌生的號碼像是一個公用電話號碼。她拍了拍驚魂未定的阿宣,"別怕,也許是個惡作劇,有號碼就證明有電話,有電話就證明有人打。"

素素的推理很合理。

阿宣提著的心放下不少。

這一夜,阿宣輾轉難眠。快天亮的時候,她總算睡著了。

她做了個夢:也是深夜。天上沒有月亮,似乎比地上還黑。樓下垃圾道口堆積了很多垃圾,黑得像座小山。突然,垃圾堆動了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竭力地向外擠。

漸漸地,那東西顯露出來,竟是那盤錄影帶。

錄影帶好像成了精怪,它滾下垃圾堆,然後貓兒一樣滾進了樓道內,一節一節地滾上樓梯,來到二樓。它無聲無息地滾到她的寢室門口,擠開門,進去,再關上門。最後,它自己進入了錄影機中,電視隨即出現畫面:桔子林,白衣女人,井……

白衣女人從井中爬出來之後,徑直走到電視機螢幕前,她的臉貼著螢幕,深邃的目光向屋內探望。她看到了阿宣的手機,意味深長地笑。

然後,突然之間,手機響了!

阿宣醒來後,冷汗涔涔。她直勾勾地盯著手機,決定查出那個電話地址,否則她會一直惴惴不安的。

如果是人,她決定告他。

如果不是人,她不敢多想……

. 她是怪物

星期天,阿宣回家後,將這件怪事告訴了母親。母親找了電信局的熟人,查出了那個號碼的地址。確實是一個公用電話。

回校後,阿宣把這件事告訴了素素。

"他再打來,我們就去抓他個現行。"素素憤憤地說。

"可是……"阿宣欲言又止,"可是如果打電話的真是一個白衣女人怎麼辦?"她沒敢說出"鬼"這個字來,她不想自己嚇自己。

素素愣了一下,篤定地說:"不可能。肯定是個瘋子,要不就是哪個閒得無聊的人。"她頓了一下,有些顫抖,"這世界沒有鬼。"

素素的話似乎是在肯定某件事,實際上又是在否定某件事。如果這個世界真有鬼的話,那它們肯定是無所不能的,打電話、看電視、坐在你旁邊和你一起吃飯……

阿宣很怕,她希望給她打電話的是一個無聊的人或者瘋子。當然,她更希望電話不再響起。

夜裡,阿宣睡不著,不時看一下表,再看一眼手機。她的心彷彿被一根纖細的絲吊著,掉不掉下來,取決於十二點的手機。

終於,十二點了。阿宣從床上坐起來,雙目圓睜,死死注視著手機。

突然,手機聒噪地叫了起來。她的心瞬間掉到了地上。她的願望破滅了。

與此同時,素素也飛快地直起了身子,原來她也一直沒有睡著。

阿宣看了素素一眼。

素素衝她點了點頭,"接。"

阿宣輕輕拿起手機,果然還是那個號碼。這一次,她沒有接聽,而是直接結束通話了。她害怕再聽見那個聲音,如泣如笑的聲音。她甚至不敢去想象那女人會說些什麼。

會說什麼呢?

"桔子好甜……"

"你的心就像一顆桔子……"

"我要吃掉你的心……"

"你的心好甜呀……"

如果對方說這些話,阿宣會崩潰。

素素走過來,拿過手機,也看了一眼,思考了一瞬,"明天我們去那個電話亭守著,看看究竟是什麼人在作怪。"

阿宣點頭,現在,這是逃離恐懼的唯一方法了。反之,這也是最接近恐懼的方法。

兩個人在黑暗中沉默了許久,終於擠到一張床上,緊緊地摟在一起。

又將是一個不眠夜。

翌日,放學後,兩個人跑出學校,找到了那個電話亭。

那是個普通的電話亭。

這個年代,人人都有手機,用公用電話的人少之又少,只偶爾會有一兩個人去那裡打電話。多半時候,它靜靜地杵在太陽下,像個透明的大棺材。

素素和阿宣坐在旁邊的冷飲店裡,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電話亭。每走進去一個人,她們就猜測一番。

天色一點一點暗淡下來。最後,冷飲店也關門了。她們沒有去處,又不敢離開這裡。她們擔心一轉身,就會有一個東西衝進電話亭裡,然後,手機就鬼魅一般叫起來。

她們只有等。

夜漸漸深了。這條道不是主幹道,因此,很早就沒有什麼人了。

素素和阿宣躲在路旁的花叢中,在幽暗中注視著每一個路過的人。在她們看來,此時此刻,路燈下每一個影影綽綽的影子,都像是一隻要人命的鬼。

等了很久,素素碰了碰阿宣,"幾點了?"

"十一點五十五了。"阿宣說完,吸了口涼氣。再過五分鐘,就是十二點了。

氣氛非常緊張。路上已經沒有什麼人了。

突然,有一個人出現了,素素和阿宣的目光立刻鎖定在那個人身上。

那個人穿著帶帽子的衣服,低著頭,看不見臉,只有一個黑窟窿。從身形上看,應該是個女人,可是她走路的姿勢古怪,像個老人,機械而呆滯。

她徑直走到電話亭前,一轉身,閃了進去。

阿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她的心裡此時非常矛盾,她希望手機響,又希望手機不響。她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十二點整!

手機響了!

就是這個電話亭的號碼!

手機鈴聲在空氣中迴盪,異常響亮。阿宣竟然忘記將手機設定成振動。她手忙腳亂地在手機上亂按一通。

電話亭裡的女人微微側了側頭,走了出來。她注視著阿宣和素素躲藏的花叢。路燈從她背後射過來,她的身子漆黑一團,似乎裡面包裹的只是一團煙霧。她像個怪物。

電話亭像棺材,什麼東西才進入棺材?!

素素和阿宣大氣也不敢出。這個魔鬼發現了她們,她們此時無所遁形。

女人雕塑般一動不動,突然,她開口說話了:"桔子好甜……"她舉起胳膊,手裡有一個大桔子,她摳破桔子皮,汁液流了出來,燈光下,是血紅的顏色,好像一個人頭被捅了一個窟窿,"桔子好甜……"她開始走,向素素和阿宣走來,越來越近,她的面容也越來越清晰。

素素和阿宣終於看清楚了。那不是一張人臉,也不是一雙人手。她臉上的肉都扭曲在一起,鼻子、眼睛、嘴巴是五個黑洞。手也一樣,筋絡暴突。

她不是人!

阿宣尖叫了一聲,跳起來,順著道路狂奔而去。素素踉踉蹌蹌地緊隨其後。

她們瘋了一般地跑,一直跑到學校才停下來。

阿宣靠在牆上,癱軟下來。素素倒在她旁邊。沒人說話,只有兩個人粗重的呼吸聲。

半晌,素素嚥了口唾沫,"怎麼辦?是鬼!"

阿宣打了個冷戰,絕望地望著手機,猛地一甩手,將手機扔了出去。

. 冗長的故事

手機丟掉後,阿宣和素素過了幾天平靜的日子。

她們誰也不再提這件事。她們希望時間將一切沖淡。

這天放學後,班主任章惠將阿宣留了下來。

"阿宣,你是不是丟什麼東西了?"

阿宣猛地抬頭,"沒有,我什麼也沒丟。"

章惠掏出手機,擺到桌子上,"這不是你的嗎?"

阿宣的頭一下大了,失而復得,任何人都應該高興,可她害怕。她怔怔地望著手機,起身就要走。

章惠一把將阿宣按在椅子上,"有同學將手機交到教務處。我知道是你的。"她四下環顧,突然輕聲說,"昨晚,你的手機響了。有一個奇怪的女人說了一些奇怪的話,怎麼回事?"

阿宣如坐針氈,抬頭,章惠死死地盯著她,似乎比她還要恐懼。

最終,阿宣還是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包括那盤錄影帶的內容。

章惠聽後,眉毛擰成了一個死結,臉色如紙。

"那錄影帶在哪?"

"被素素扔了。"

"扔到哪了?"

"垃圾堆。"

"帶我去找。"章惠不由分說地拉起阿宣向宿舍樓走去。

垃圾堆很髒很臭,亂七八糟的,一層覆蓋一層,根本看不見那盤錄影帶。

"老師,也許錄影帶早就被收走了。"阿宣後退了一步,她不是厭惡那股惡臭,而是害怕那盤錄影帶真的還在裡面。

她突然想起多日前的那個夢來-成了精怪的錄影帶!

章惠沒有聽阿宣的勸告。她伸出手去,開始翻找。她的樣子有點像神經病,丟了魂兒的神經病。阿宣詫異地望著章惠,滿心疑惑。終於,章惠的手顫了一下,她緩緩直起腰來。阿宣的心也抖了一下。

章惠找到了那盤錄影帶。

陽光下,那盤錄影帶的卷眼就像兩隻眼睛,裡面射著兇光。

"帶我去看。"章惠的聲音有些木訥。

畫面一如既往,桔子林、女人、井……

阿宣和素素不敢看,只偶爾瞟一眼章惠。她們發現章惠的眼睛睜得很大,臉被螢幕上的光照得慘白,毫無血色,像個鬼。

從畫面開始的一秒到最後的一秒,章惠的表情始終如一。

章惠走了,一句話不說就走了。走到門口時,她突然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話:"桔子好甜。"

阿宣和素素不約而同地出了一身冷汗。

章惠走後,素素說:"阿宣,我總覺得這盤錄影帶和班主任有點關係。"

阿宣認同地點頭:"我也這樣覺得。"

"要不要去問問班主任?"

這個提議讓阿宣不安,但最後她還是同意了。

這應證了那句話-再恐怖的事情,都抵不過一顆好奇心的作祟,哪怕最後的結果是血盆大口的鬼怪!

翌日放學後,阿宣和素素找到了班主任。章惠見到她們,似乎並不驚訝。

落座之後,章惠開門見山地問:"你們一定是為了那盤錄影帶來的吧?"

阿宣尷尬地喝了口水,"老師,你一定知道些什麼,是吧?"

章惠蹙著眉,眯起眼睛,像是要講一個很長的故事,"這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時我還是電影學院的一個學生。那個時候,導演繫有一個男生要拍一部恐怖短片。你們知道,在那個年代,恐怖片鳳毛麟角。很多女生都想參加演出,最後,有兩個女生被選中了,就是我和肖麗麗。"

"肖麗麗?"素素和阿宣不約而同地喊出聲。

"沒錯,就是電話中的那個肖麗麗。"章惠拿起畢業照片,指著裡面最漂亮的那個女生,"就是她。後來,我們去了我的老家。老家有一片桔林,桔林中有一口井,據說那口井裡淹死過一個女人,很邪門。每年,桔子成熟,村裡人都不敢摘。人們說,吃了那桔子,就和那女鬼結下了仇,必死無疑。這是老家多年來的忌諱,不管是真是假,沒人敢碰桔子。沒想到,我將這個故事告訴那個男生之後,他竟然很感興趣,決定要拍攝這個題材。我怎麼勸都勸不住他。我們最終還是去了那片桔林。拍攝很順利,中午的時候,我們口乾舌燥。"說到這,她的手抖了一下,"他們吃了那裡的桔子。那天晚上,就出事了。我家的祖屋突然起火,他們全被燒死了。只有我倖免。那盤錄影帶就是我們拍攝的。" 章惠說完,久久地注視著那張照片,似乎十幾年前的那一晚又清晰地出現在她面前。

阿宣和素素都很驚訝,這是一個恐怖的事件。

"那個男生叫什麼?"素素問。

"顧兵。"

"以前是幾班的?"

"導演系三班的。"

素素低下頭,不再說話。

回到寢室,素素一反常態地安靜。阿宣覺得奇怪。

"素素,你怎麼了?"

屋內一片寂靜,過了很久,素素說了一句話:"顧兵是我父親。"

阿宣驚愕,她清楚素素是孤兒,"你不是孤兒嗎?"

"孤兒院院長告訴我,發現我的時候,襁褓裡寫著我父親的名字和身份。他就是電影學院導演三班的學生。"

阿宣無語,這一切太玄乎了。

"我一定要將這件事查清楚。"素素下定決心,"因為這和我父親有關。"

阿宣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素素,突然問:"素素,你相信這個世界有鬼嗎?"

窗外突然炸響一個乾雷,震耳欲聾。素素驚叫一聲,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 門外的女人

已經一個星期了,班主任章惠都沒有來上課。代課老師說,她病了,在家休息。

素素一直想找個機會詳細問問父親的事情,她決定去章惠家一趟。

這天,放學後,阿宣陪素素一起來到校宿舍區。她們找到章惠家,敲了很久的門,章惠才把門開啟。

章惠的樣子很憔悴,很驚恐,她探頭仔仔細細地望了一番,才放她們進去。她好像很久沒有睡覺了,似乎病得不輕。她躺在沙發上,閉著眼,看也不看素素和阿宣。

自從發現了那盤錄影帶,章惠好像變了個人,對什麼都不感興趣,對什麼都心存忌憚。

素素覺得挺尷尬,她想盡快離開,便直接說明來意:"老師,我想問問顧兵的事。"

章惠睜開眼,"你問他幹什麼?"

"我好奇。"素素還不想說出他們的關係。

章惠不耐煩地坐起來,"我不想說他。"

章惠的態度,讓素素和阿宣無言應對。三人沉默不語地坐著,坐了很久。章惠不說讓她們走,她們也不說走。

漸漸地,窗外暗淡下來。

章惠終於說話了:"你們就是為顧兵來的?"

素素趕忙搖頭,"不是,我們來看看您。"她的話明顯前後矛盾。

章惠又不說話了。

天黑了。阿宣坐不住了,站起來,"老師,您好好養病,我們走了。"她拉著素素向門口走。

這時,突然傳來一陣緩慢的敲門聲。

阿宣停住,扭頭看章惠。章惠的臉驀然扭曲在一起,她蜷縮在沙發上,似乎很害怕。

阿宣愣了一下,伸手去開門。

章惠突然尖叫一聲:"別動!"

阿宣和素素嚇得一哆嗦。她們意識到門外有什麼東西,讓章惠恐懼的東西。

阿宣遲疑了一刻,將眼睛貼到了貓眼兒上。

門外是個女人。女人頭髮很長,低著頭,看不見臉。她穿著一身白衣服,手裡抱著一個大桔子。

她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她。她緩緩抬起了頭,也望向貓眼兒。那是一張非人的臉,斑斑駁駁,有的地方很紅,有的地方很黑,眼珠出奇地大。

然後,她突然說話了,幽幽地,"桔子好甜……"

阿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感覺渾身的骨頭都散了。

素素也看了一眼,然後也傻坐在地上。

誰也不敢動了,好像此刻只要誰敢動一下,就會有一隻手突然伸進來,抓住那個妄動的人。

空氣似乎都靜止了。

很長時間之後,素素站起來,壯著膽子又貼到貓眼兒上。那個女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這一晚,素素和阿宣沒有離開,因為誰也不敢開啟那道門。這一晚,在她們的眼中,那扇門已經不是普通的門,它是地獄和這間房子的介面。

門的外面是一個令人汗毛倒豎的異世界。

清晨,窗外的晨光射進屋內,暖暖的。這暖和的光芒,讓人心中安定了不少。

章惠的精神似乎好了許多,她煮了咖啡,給每人倒了一杯。

阿宣喝了一口咖啡,小心翼翼地說:"老師,到底昨晚門外的女人是……"

章惠的手抖了一下,咖啡灑了一地。她愣了很久之後說:"我很害怕。那個女人每晚都來找我。我不敢睡覺,不敢動。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素素輕輕問:"那個女人是什麼人?"

章惠猛地抬起頭,誇張地瞪著素素,"她不是人!她還記得我們闖進了她的桔子林,她把肖麗麗和顧兵害死了。現在,她決定不再放過我。"她的回答很明顯地說明了那女人的身份。

不知是因為章惠的話還是那個女人的緣故,素素和阿宣背上汗津津的。

臨別的時候,章惠說過幾天她要回老家一趟。

她最後說了一句讓人難以理解的話,她說:"一切從哪裡開始,就應該在哪裡結束。"

. 桔子成熟時

回到學校,夜裡,素素蹙眉不語,似乎在想什麼事情,最後她說:"阿宣,我打算偷偷跟章老師去她老家一趟。"

阿宣驚訝,"去那裡?去了也許就回不來了!"

"我知道,可是正如章老師說的,一切從哪裡開始,就應該在哪裡結束。也許只有見到那片桔林,見到那口井,才能明白一切。所以,我必須去!"

阿宣嘆了口氣,她知道勸也是徒勞,但她不放心素素一個人去,"素素,我陪你一起去。"

素素點了點頭。兩人眺望窗外,夜晚死寂,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遠處召喚她們,無聲無形。

幾天後,素素和阿宣偷偷摸摸地跟蹤章惠,踏上了一趟未知的旅程。她們就坐在離章惠不遠的座位上,火車開了很久之後,章惠才發現她們。她自然非常錯愕。

火車上,章惠不解地問:"你們為什麼跟我來?"

素素不說話。阿宣嘆了口氣,"老師,其實顧兵就是素素的親生父親。"

章惠驚訝萬分,雕塑一樣望著素素,然後,她的眼裡突然閃出一道光,很亮的光。她握住素素的手,笑,"一切都會結束的。"然後,她竟然閉上眼睛,睡著了,異常地安詳。

夕陽西下的時候,火車到站了。

章惠帶著素素和阿宣走了很長時間的山路,終於回到了祖屋。

祖屋的正房殘垣斷壁,焦黑的房梁橫七豎八,似乎還能聞到當年的味道。慶幸的是,側房還可以住人。

素素和阿宣站在院子裡,向不遠處眺望,那片桔林清晰可見。

此時,正是桔子成熟的季節,碩大的桔子掛滿枝頭,地上有很多零零星星的紅色,那是墜落的果實。

林中無人,桔子靜靜的,樹靜靜的,空氣靜靜的。看來章惠說的都是真的,的確無人敢動那些桔子。

起風了,桔子晃動起來,整片林子傳出"沙沙"的聲音。

那些晃動的桔子像人腦袋,那陣"沙沙"的聲音像嘈雜的笑聲。

風颳到素素和阿宣身上,很涼,她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入夜之後,三個人擠在土炕上。章惠似乎睡得很沉。素素和阿宣卻睡不著。

素素突然碰了碰阿宣,輕聲說:"阿宣,我想去林子看看。"

"你不怕嗎?"

"怕。可我就是想去看看。"

阿宣思慮了很久,"好吧,我陪你去。"

夜色下,兩個人貓一樣鑽出屋子,沒入那片鬼魅般的林影之中。

林子很深,她們不知往哪走。茫然無措地走了很久之後,前方隱隱約約出現了什麼東西。

月光下,阿宣看清了那東西,顫抖著說:"井。"

素素停住腳步,也不敢走了。

她們不說話,也不敢動。

過了很久,素素突然低下頭,說:"我想吃桔子。"

阿宣打了個寒戰,"我想回去。"

素素沒有理會阿宣,她蹲下身,撿起一個桔子,剝開皮,剛把一瓣放到嘴裡,阿宣突然尖叫了一聲。

她們身後有火光。側房竟然著火了!

阿宣驚恐地望著那片沖天的火光,目瞪口呆。

素素卻一反常態地平靜,她咀嚼著桔子,汁液順著她的嘴角流下。她像是在喝血。

她緩緩地說:"桔子好甜。"

阿宣再也受不了了,她向桔林外逃去。她跑到那片火海旁,似乎還無法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情,這時,一個人影從側屋旁緩慢地飄了出來,沖天的火光將那個人照得清晰無比-白衣、長髮、筋肉糾纏的臉,最重要的是,她手裡抱著一個大桔子!

阿宣的血液彷彿都停滯了,她覺得天旋地轉,她全身一陣陣地發抖,眼前逐漸模糊不清……

. 輪迴

阿宣醒來的時候,大火已經熄滅,留下了一片殘骸。素素就站在她旁邊,冷眼望著這一切。她的身後,竟是那個白衣長髮的女人。

"素素!她……"阿宣已經語不成句。

素素卻一反常態地平靜,她走到那個女人的身旁,微笑,"別怕,她不是什麼鬼,她是我媽媽,肖麗麗。"

阿宣傻眼了,她不敢相信。女人向她走了過來,輕輕說:"別怕,我真的不是什麼鬼。我是肖麗麗,素素的母親。讓我來告訴你一切。十幾年前,我還是一個青春貌美的大四女生,我和顧兵相愛了。我並不知道,我的好友章惠也深深暗戀著顧兵。

"我們三人來到章惠的老家時,章惠已經在策劃一個報復的計劃。她要殺掉我們這對讓她又愛又恨的男女。她講述了那個桔子林的鬼故事,然而一切都是假的,這是她用來矇蔽我們的一個謊言。她藉助這個傳說,點燃了自己的祖屋。她以為她能燒死我和顧兵,可是她錯了。顧兵在那場大火中確實死了,但我沒有死,只是被燒得面目全非。而且,我還懷了顧兵的孩子。我生下這個孩子,把她送到孤兒院。

"十幾年的時間,我沒有閒著,我在策劃一個復仇計劃。最後,我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找到了自己的女兒素素,將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我們決定實施這個計劃。錄影帶、午夜電話,都是我和素素早就準備好的。

"沒錯,側屋的那場火,就是我點燃的。我要燒死章惠。我也要利用這個傳說!"女人說完,轉身拉起素素,向遠處走去,逐漸沒入如漆的夜色中。

阿宣依舊呆呆地杵在地上,久久地,最後她吁了口長氣,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復仇。她站起身,準備離開,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響動。她屏氣凝神地望過去,在那片焦黑的殘骸中隱隱約約出現一個身影! 故事已經結束,但這個黑色的身影又是誰呢?

答案是章惠。其實,最初章惠也很害怕,她也以為這是怨魂來索她的命。她很絕望。可是,在火車上,阿宣說出顧兵就是素素父親的一剎那,她就全部明白了。她猜到了肖麗麗還沒有死。很簡單,她找到了最大的漏洞-死人不可能生孩子。

章惠沒有戳穿這一切。她有她自己的想法。

早在肖麗麗點火的前一秒,她就已經逃離了側屋。她毫髮未損。

她躲藏了起來,她並不甘心,她要策劃另一個更加恐怖的復仇計劃。

一切好像輪放電影一樣,一部一部,沒有停歇,沒有變化。

十幾年前,章惠以為肖麗麗死了。可肖麗麗沒死。

十幾年後,素素和肖麗麗以為章惠死了。可章惠也沒死。

最後,我要說:

世界上根本沒有鬼。

這個世界上什麼最恐怖?青面獠牙?血盆大口?錯!是一顆憤怒仇恨的心!

那片桔林還在,那個傳說還在,依然沒人敢靠近桔林,沒人敢吃那些桔子。

一切從哪裡開始,就應該在哪裡結束。

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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