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夜黑得早,黑得深沉,就像是一個無底的深淵,讓人感到無奈、驚恐和高深莫測。
村頭一間低矮的瓦房裡住著一家三口。娘用力地把五歲的獨生兒子緊緊地摟在懷裡,就像是怕被誰突然奪去了似的。一聲緊過一聲的咳嗽聲從床的另一頭傳來——那是女人的丈夫,村裡人都喊他二哥。這女人自然也就是二嫂了。
女人側著頭用心地捕捉著屋外的動靜。她覺得今夜連窗外的北風也颳得有點邪乎,“嗚——嗚——”,一會像是有人在吹一隻巨大的烏嘟,一會又低沉得像是一個臨死之人的哀嚎,再過一會又變得像一個怨婦嚶嚶的哭訴。
“他爹,你說村子裡鬧鬼是真的嗎?”女人用腳蹬了男人一下問。
“咳,咳,咳,那還有假?自從二順的媳婦三丫上吊後,村裡就不太平,好幾個人都看見了,那鬼先是從村外的墳地裡出來的,然後進的村!”男人咳了好一陣才說。
“那他們沒說鬼是個啥樣子的嗎?”女人又問。
男人踢了女人一腳說:“真是個瘋女人,誰說得清鬼是啥樣子的呀?那隻能是看個影子,咳咳咳,我估摸著那鬼八成是三丫!”
女人在黑暗中撇了撇嘴說:“哎,只看到個影子你憑啥說是鬼呀?還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像是三丫。三丫可是你我的堂兄弟媳婦,雖說是上吊死的,有點死得不明不白,那她也不會做鬼嚇我們自家人呀?”
“不是三丫,是你好了吧?腦子裡儘想些啥玩意?盡抬槓!睡吧,明天村長不是說要請神婆來降鬼的嗎?到時去看看能不能把鬼降住!”男人吼了女人一句後又不停地咳了起來。
女人不說話了,兩隻耳朵恨不得豎起來聽著屋外的動靜。她雖說從小就膽子大,但還是怕鬼,尤其是這夜深人靜之時,一有點風吹草動就會覺得毛骨悚然。
“誰說我呀?誰說我呀?”窗外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傳了進來。
女人趕緊用被子矇住頭,身子直往被子那頭男人的身體靠,心想:“真的是白天不能說人,夜裡不能說鬼,莫不是真的鬼來了不成?”
“嗚嗚嗚嗚,別在背後說我呀,我是個冤死的鬼呀!我死得慘哪!我好苦哇!嗚嗚嗚!”這一次不只是女人聽清楚了,連男人也聽出確實是有個令人膽寒的聲音在外面。他一翻身坐了起來,順手操起床邊早就準備好的柴刀吼道:“我說門外的,你我往日無冤今日無仇,為何你要纏住我們一家呀?”
“我冤呀,這冤情不伸我心有不甘,這冤氣不出我就要鬧得你們都不得安寧!你拿刀沒用,你砍不到我。你栓住門也不管用,那擋不住我。我是怕嚇著你兒子才沒有進去,不然你還能睡得安生嗎?”
“那,那,那你想怎麼樣?你有冤那是你自己的事,你總不能怪在我們的頭上吧?”男人的聲音明顯地在打顫。
“我不會害你們的,我看你兩夫妻都是老實忠厚之人才來找你們,我要告訴你們一個天大的秘密,一個天大的冤情。你們一定要幫幫我,不然還會有更多的冤死鬼!說不定哪天就輪到你們家了!”
“咳咳咳,你不要嚇唬人好不好,我們都老實巴交的,咋會惹麻煩?”男人說。
“我活著的時侯也是好人呀?我也是老實巴交呀?我也沒惹啥事呀?可結果咋樣?我不惹事,可有人要惹我,躲都躲不掉!最後只有一死保清白!”
女人在被子裡說話了:“那你總得告訴我們你是誰吧?不然我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呀?”
“二嫂!你難道真的聽不出我的聲音了嗎?”
女人一下子從被子裡鑽出來說:“你是三丫?你真的是三丫?”
“二嫂,是我,我就是三丫呀!嗚嗚嗚嗚------”
女人“啪”地一聲拉開了電燈開關——剛才只顧著害怕連燈也不知道開。“啪,啪啪”屋裡仍然漆黑一團。
“二嫂,別開了,村外的電線早就被風颳斷了。你放心吧,我只是想和對們說說心中的冤屈,也請你們幫我個忙。”
“行,有啥冤屈你就說,要二嫂幫啥忙也儘管開口,只要是咱能辦到的!”女人摸索著穿好棉襖坐在被子裡摟著孩子說。
“二嫂,二哥你們聽著,我三丫不是個水性揚花的賤女人。我是被人陷害了的!”
“咳咳咳,是誰害的你呀?”男人在床上問。
“二哥,我現在不能說給你聽,明天不是要請神婆驅鬼嗎?我只求你們都去,把鄉親們都邀去,到時你們就能看一曲好戲,就會明白我三丫到底是貞節烈女還是水性揚花!”
“哦,這好辦,村長早就下了通知,明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到祠堂前看驅鬼呢!”男人說。
“還有一件事你們要記住,不要對別人說見過我。二嫂你到門口來,你從門縫裡看看我是不是三丫。我再和你說幾句咱女人之間的話。”
女人穿上鞋,摸索著來到門口,對著門縫瞄了瞄說“三丫咱看不清你的臉呢!”
“二嫂,咱不敢讓你看臉,怕嚇著你,你一定還記得我死時穿的衣服吧?你看看是不是我身上穿的這件?”
“是的呢!我信了。不只是衣服,你的身段嫂子還認不出來?不錯是三丫!”女人對著門縫大聲說。
“來,二嫂,你把耳朵貼到門縫這裡來,我和你說幾句話。”
女人把耳朵貼緊門縫邊聽邊說:“哦,哦,是這樣呀——氣死我了——這個天殺的——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行——三丫放心吧,嫂子聽你的!”
第二天,吃過早飯的村民三三兩兩地來到了祠堂前的空地上。空地上正對祠堂大門並排放著幾張大方桌,桌上一字擺著三個裝滿泥土的大碗,那是準備插香和燭用的。
村長志強穿著半新不舊的西服,胸口飄著條血紅血紅的領帶,大背頭梳得油光發亮,正彎著腰對一個年過六旬的老婦人低聲說著什麼。
志強轉過身,見人來得差不多就揮著手大聲喊道:“各住鄉親父老,近來我村鬧鬼,攪得大家不得安生。本村長今天請了馬神婆來為大家驅鬼,以保一方百姓平安。下面驅鬼開始!”
志強的話剛落音,二嫂兩眼翻白,口吐白沫大叫一聲:“我冤啦!”仰面倒在了地上。人群一陣大亂,連馬神婆和志強也趕緊跑了過來。
志強一把撥開人群俯身看著地上的二嫂問:“你這是咋的啦?你咋這樣呢?”二嫂一下從地上蹦了起來,伸手就抓住志強的那條紅領帶,她那齊耳的短髮根根豎起,就像是頭上趴著個大刺蝟。一雙本來就大的眼睛此時瞪得如銅鈴一般。口裡的白沫順著嘴角直往下淌。
“你還我的命來,你還我的命來!”二嫂一隻手拉著領帶,另一隻手不停地在志強的臉上撓著。
“二嫂,我是志強,是村長,你這是幹啥呀?”志強一邊遮擋一邊大聲喊。
“你是啥村長,你是豬狗不如的禽獸,你趁我男人二順外出打工三番兩次地到我家調戲我,有無此事?”
“你,你,你是誰?你咋知道我和三丫的事?”志強頓時嚇得語無倫次。
“我是誰?你睜開狗眼好好地看一看,我就是被你逼得上了吊的三丫!怎麼?才幾天沒上我家就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呀——鬼,你是鬼,馬神婆快來呀,鬼就在這裡呀!”志強像殺豬似的叫了起來。村民們也不住地往後退,把個志強和二嫂留在了場地中央。
“咳,咳咳,我說志強呀,你就別喊了,馬神婆哪裡見過真正的鬼呀?早就開溜了。你別不是也打過我老婆的主意吧?不然她怎麼會一下子變成這個樣?”二哥一邊咳嗽一邊衝著志強吼著。
“天地良心呀!我就是看見三丫年輕漂亮,二順又長年在外打工,我約摸著這小娘們熬不住就打起了她的主意,誰知她軟硬都不吃,最後一根繩子上了吊。我發誓絕對沒有動過你老婆一指頭!”志強申辯著說。
“哇!這個狗東西真的是個禽獸呢!還一天到晚在人前說這個講那個。原來自己就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不撤了他,咱村這麼多男人在外打工的到時不知道又要禍害誰呢!”
“撤了他!撤了他!”
就在鄉親們的怒吼聲中,二嫂突然張開嘴伸出了血紅血紅的舌頭,眼珠也開始一點一點地鼓了出來。
“呀!我的媽呀!三丫呀,我求你饒了我吧!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是豬,我是狗!”志強雙膝跪在地上不停地抽打著自己的嘴巴,直打得滿嘴流血。
突然,志強站起身來手舞足蹈地叫喊:“三丫,我要跟你睡覺!哈哈哈哈,我要去找三丫睡覺!”
志強瘋了,一路瘋瘋顛顛地朝墳地裡跑去。二嫂醒了,她迷惑不解地睜著雙大眼睛問:“我這是咋的啦?”
眾人哈哈大笑著說:“你當了一回三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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