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陽世,女人被男人拋棄,忍受不了窒息的孤獨和空洞的未來,她們義無返顧地如曇花般墜落,終於頹敗。留下的殷紅的血滴,卻揮散不去一世的怨哀。
在陰間,原以為從情恨中解脫的女人們,卻不知自己的魂魄支離破碎,這裡沒有她們的容身之地,她們的魂遊蕩在那一處,尋找黑暗的出口。
有個地方叫作“女人湯”。
它介於陽世與陰間,裡面有甘甜的美酒,迷醉的音樂,和女人詭魅的*惑。那些無助的魂靈喜歡到這裡來,帶著活著的怨,死去的恨,向男人復仇。“女人湯”,黑暗中的極樂和痛苦,銷魂的豔魅中閃爍著腐靡和殺意。
——
靜兒,是我陽世的名字,家世清白的好人家的女兒。從小,我就知道我是美麗的,別人都說我的容貌仿若桃李,傾國傾城。而我卻覺得“傾國傾城”遠不足以形容我的美麗。那樣的社會,一個女人的美麗就是她的武器,更何況是這樣出色的天生麗質。可是,我並不感到滿足或是快樂,即使十六歲的我早就知道男人們看我的眼神與看別的女人有多麼不同,他們痴迷於我的美貌。我卻不得不把這樣珍貴的東西與別人分享,我的雙生姐姐,星鑰。
星鑰確實是美的,甚至她比我更懂得利用這種武器。她天資聰穎,能歌善舞,所有女人該會的東西她都會,我有的她都有,我沒有的她也有。我不能說我不妒忌,所以我越發消瘦蒼白。姐姐說我這模樣惹人憐愛,而她與我同樣容貌卻有別樣光采,高貴雅緻,別人樂於親近。
娘總說我單純,小女孩家還什麼都不懂呢。可是娘錯了,我懂,只是我不說。姐姐再怎麼掩飾或故作高尚,她骨子裡是個*蕩的女人。
“靜兒,”深夜無月,她的手撫過我嫩滑的肌膚,冰涼溼潤。眼中卻閃著妖嬈的光芒,“靜兒呵,我們是一體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無言,我明知她決非是我,我只是愛上了我的容貌而已。星鑰,卻是上天降下的魔星。
——
“女人湯”,介於陽世與陰間,在深夜點起昏黃的燈火,用魅惑的氣息勾引夜路的年輕男子。
每個人都知道,“女人湯”裡有一個特別的女人,她的雙眸如秋天的湖水般明亮,她的笑容如皓月般醉人,她的黑髮使烏絹失去光彩,她的身形輕盈得令微風妒羨。她稱自己為泣影姬。
——
如果可以永遠不長大,如果可以只是那麼單純,也許我和星鑰能做一回普通的孿生姐妹,可是命運的齒輪是註定要錯位的,就象我們不得不由女孩變為女人般無奈。在我們到了可以婚嫁的年齡的時候,星鑰已與許多男人有染,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瞞過善良的爹孃,但她確實做到了。星鑰周旋於絡繹的求親男子之中,溫文而雅,優嫻貞靜宛如仙子。而我卻閉門不見,憑欄聽雨。過不了多久,上門提親的人漸漸改了方向,直至無人問津。星鑰身上有的我沒有的東西,彷彿磐石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對星鑰的恐懼在她出嫁之後仍未完全消失,她對我說,總有一天我會跟她一樣。仍是玩笑的口氣,我卻分明見到她眼中別樣的東西。
——
“泣影姬啊,你在想什麼?”
俯在我身上的男人已大汗淋漓。我怎麼了?最近老是想起那時候的事。我抬手,纖長的手指輕輕插進男人的頭髮,慢慢揉搓著。這個普通的男人不算年輕,但很俊俏。是的,這是我喜歡的,他可以不富有,可以不年輕,可以不正直,卻不可以不漂亮。我喜歡漂亮的男人,喜歡他們在我身邊停止呼吸的感覺。
可是,今天,我突然很厭惡,厭惡他在我身上游移的手和眼中的**。
“這樣對你妻子公平嗎?”
“呃?”
“你瞭解一個女人守侯的痛嗎?”
“什麼?”
我沒有給他回答的機會,他的脖子已經斷了,腦袋滾落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鮮血噴湧在我雪白的胸膛上,溼潤而又溫暖。我站起來,冷漠地看著他臨死前充滿恐懼的臉。可憐的男人,他根本不知道在他縱慾狂歡的時候,他的妻子已經自縊了。
泣影姬,也只不過是“女人湯”裡冤恨的魂。
在我十七歲那年,爹孃染病過世,姐姐卻沒有回來探望,一個人辦了喪事,不知該何去何從,直到遇見曉生。
曉生是闖進來的,月影婆娑的桃花園,當我開啟籬笆門的時候,他的氣息便罩上了我頭頂一小方天地,跌在他的壞裡,他在我耳邊說:“從我第一眼見你,便非你不娶。你的美征服了我,老天,不知你對我下了什麼蠱。”大膽的男人,我想。當他解開我的髻,我才驚覺,一把推開他,四目相對,怎的他俊秀挺拔,眉宇間氣息怡人。好個漂亮的男人,卻眼生得很,我和他見過嗎?小時便忘事,這一面之緣自然不會記得。
我的臉被他的目光燒紅了,什麼叫一見鍾情,我終於知曉。任由他吻住我的小嘴,第一次,卻也覺甘甜。心如小鹿,從此相依相隨。
曉生是外鄉人,他不知道我還有姐姐的事。我不打算告訴他,怎會愛上他?我不知道。只曉得我已無可救藥為他痴迷,他的溫柔,他的才氣,他對我的重視。我不願有其他女子分享我的美麗,特別是姿色才能都勝我一籌的姐姐。曉生迷戀我的貌,我就要讓星鑰永遠成為一個秘密。
“靜兒,你知道嗎?你溫柔婉約的外表下,其實隱藏著另一個自己。”曉生摟著我嘆息道,“我不碰你,因為我珍惜你。待我下月回家稟示爹孃,便來迎娶你。”
我無聲點頭。他的話讓我想起了星鑰出嫁時說的話,可是我相信我就是我,沒有其他,我不要星鑰橫亙在我和他之間,我只想他屬於我一個人,只屬於我一個人。
——
“影姐姐,”柔美的聲音喚回了我的思緒,眼前,一個模樣可人的嬌弱女孩盈盈然走過珠簾子,眉間有著淡淡的愁絲。
我伸手:“如歌,你來。”
“是。”她低首過來,杏眉柳腰,想必前世也是惹人憐的美女一名。
“剛從沉香閣回來?”
“是。”
“呃?”
“……”她咬了咬唇,“他是華秀。”
我不覺嘆了口氣,打發她走了。
這個名叫如歌的女孩,剛來“女人湯”不久。
她的一生確是悽悽慘慘。十三歲的時候,被家裡賣了人家,丈夫卻是個有癆病的大臉麻子,足足比她大了二十歲。小姑娘家好脾氣,任勞任怨,內向不多話,認命地度過了她如花的年齡。後來,丈夫死了,十八歲守了寡。再後來,遇到了華秀,京城的公子,便愛上了。如歌第一次感到自己活著的意義,華秀也說要娶她回家。卻無奈家中無法接受一個死過丈夫的女子。華秀便要她假死,據說吃了三寸***根就可以詐死三個時辰。如歌義無返顧地吞下,躺在棺材裡等愛人來救她。然而,華秀誘她自盡後揚長而去。沒有人知道,被埋在土下的如歌醒來後是如何的痛苦,她拍打棺蓋,撕扯自己的衣裳,掙扎著想挖開釘子,一般人都無法拔去七寸長釘,更何況一個盈弱女子?二十歲,她被活活悶死在黑暗中。
如歌到死都愛著華秀,她是否有問他還記得那時的約定嗎?她是否有告訴他黑暗中她是多麼絕望多麼痛苦?她是否說即使他負了她,她仍一如既往?可是不管怎麼樣。如歌殺了華秀,即便淚如雨下,心如刀割,她也必須殺了他。
因為,這是她在“女人湯”裡的宿命。
那麼,我呢?如果我再次遇到了,我會怎麼做?
“影姐姐,時辰到了,該走了。”
我應了聲,看向鏡子裡的自己,依然絕美如昔。
“他等你很久了。”
我掩開珠門,一見,分外眼熟,他是——
——
清明,霪雨菲菲,空氣中青草的氣味溼漉漉地漫著一股憂傷。提著小籃到爹孃墳前上香,愕然發現與我相似的人兒早已佇立在碑前。我知道是誰,卻免不了幾分錯愕,畢竟數年不見。看她,素衣素裙,盤起的髻上插一鳳釵,柳眉輕擰,眼中盈盈如水,比往年更添了幾分優雅。不得不承認,星鑰更美了。
“靜兒,”她朝我微微一笑,朱唇輕啟,“你來了。”
“恩……”我停下了腳步,故意留下距離,順手把風吹亂的髮絲整到了原處。
“靜兒,好久不見,你越發水靈了。”
星鑰從不吝嗇讚我,我不答,心中只慶幸曉生不在。
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星鑰要我到她夫家小住,我本想拒絕,又想到曉生要過月才回來,便答應了。
星鑰的丈夫是生意人,自己蓋的房子,看得出費了心思,門磚牆瓦,龍鳳雕刻,不奢華但精緻。特別是他們臥房床邊掛著的一對黑曜石砌成的新月,色澤細膩,通體黑亮,可見設計者的用心之處。我想,待我和曉生成親,也讓他做一對給我,不要新月的樣式,我喜歡沒有太多稜角的圖案。想著,不覺臉燒得熱了,被星鑰逮個正著。
“想必妹子是有了心上人了吧?”星鑰柔媚地笑道。她換了白衣,著翠綠色小裳,鏽著金色花邊的羅裙,髻上的釵也換作了一朵嬌豔欲滴的玫瑰。舉手投足是小婦人特有的風情。相形之下,我這身白衫倒顯得陳舊了。
我有些羞澀的點點頭。
星鑰的眼裡似乎閃過什麼,卻馬上恢復了平常神態,她把端來的梅子給了我一顆,便拉我的手坐下:“給姐姐說,他是怎樣的人?”
我有些為難,總覺星鑰似乎另有目的,猶豫著要不要說,看她眼裡的熱切,最終還是開口:“他是……”
大門的風鈴徒然響起。
“是你姐夫回來了,你坐,我去看看。”星鑰疾步走出屋外。我如釋重負。
一小會兒,說笑聲便由遠至近,星鑰手牽一位高大的男子走進來。她熱絡地拉過有些驚詫的我:“靜兒,這是我的夫婿,孟天。”
抬眼看他,稜角分明的臉孔,氣宇不凡。沒料到星鑰的丈夫是如此俊朗威武的人,與她以前相處的男人都不同。沒有去她的大喜,卻不知她嫁了一個與眾不同的男人。想多了,有些發愣,男人開口道:“這是靜兒妹子吧,一直聽內人提到你,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這才發覺自己還直愣愣的看著人家,忙收回目光,臉紅的低頭,怎的一瞬時似乎為他動了心。我一定是太過胡思亂想,要不得。
大家聊著,星鑰小鳥依人的樣子,孟天也無不疼惜的輕挽她不盈一握的腰身。看著,有些羨慕,更感孤獨。不過,再過些時日,我也可以得到與星鑰一般的幸福。我的曉生,分外思念他,這才知曉自己的心在也容不下其他。
一住便是半個月,孟天對我著實體貼。每天吩咐廚房為我準備合胃口的小菜,知道我喜歡吃梅子,他便親自去外省買來,醃了入味了給我。他還為我添置了好幾套布料上乘的衣裳,不似星鑰的豔麗華貴,卻也件件樸素高雅。他說:“你雖與星鑰長的一模一樣,卻不適合穿華麗的顏色,你是一朵空谷幽蘭,等著別人採摘。”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感到了他溫熱的氣息。星鑰仍是那樣微笑,即使我已吸引了孟天所有的目光。
好想見曉生。
終於盼到了曉生回來的前一天。我去向星鑰告別,星鑰一定要我再住一晚。她說孟天出了遠門,要我與她同床而眠。畢竟是親生姐姐,況且從此一別,要再見不知何日。我便應了。
夜裡,我坐在她的臥房裡看著她鋪床,心中竟有一絲暖意。從出生起,我和星鑰就一直同床而眠,親密無間。而什麼時候,如這般形同陌路?我知道,是從她第一次露出嫵媚的微笑,第一次穿起玫瑰般豔麗的羅裳,第一次的晚歸。
“靜兒,”星鑰手捧一件薄紗羅裙,叫我,“這是我從孃家帶來的,這色澤合適你,穿上試試?”
那是一件淺紫色的裙,上鏽了青蓮,碎碎點點,輕靈又雅緻,外層的透明白紗似給花瓣蒙上了霧,說不出的靈透。一看便愛上了,忙不迭地換上,果然合身。星鑰撫過我的臉頰,輕聲說:“好像。”我看出她的眼神有些迷離,想說什麼她卻出去了。
“張家嫂子有一件外襖落下了,我給她送去,靜兒,你先睡吧。”
我決定等她回來。姐夫不在,我心裡明白她到哪裡去了,我已經習慣了她拙劣的謊言。讓我驚訝的只是她在婚後的不顧一切。
窗被風吹開了,桌上的燭火也隨風影搖曳,吹進了寒冷和孤獨。我起身去關窗,門外徒然響起了腳步聲,驀然回首,對上一雙乍猛的眼,是他,孟天。
撲鼻的酒氣,他的身子沉重的倒在我的肩上。突來的壓力使我後退幾步,我努力使自己站穩腳跟,扶他到床邊躺好。就這幾步已讓我的額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灼熱的呼吸似乎還留在我的耳邊,驚覺房裡是孤男寡女。
他的手緊緊抓住我的手腕,生疼。我想抽回手離開,不料他用力一拉,我一個踉蹌,跌在了他的懷裡。
“別走……別走……星鑰……”孟天更用勁地環制著我。
我掙不開他,大喊:“我不是星鑰,我是靜兒啊!”
“騙子!”他翻身壓在
我身上,“你還想騙我?你嫁給我之後每一天都說謊!”
“姐夫?……”淚水湧出了我的眼眶,我的手被他狠狠鉗制著,很痛很痛。
“靜兒?!”孟天不可思議地瞪著我,他鬆開了壓著我的手,“你哭了?”
我咬住自己的唇,感到萬分委屈,我的另一隻手仍被壓著,我哽咽出聲:“放開我……“
“星鑰是從來不會流淚的。”他輕輕拭去我臉頰的淚水,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眼裡有著我看不懂的東西。
恐懼,莫名的感到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星鑰呢?她為什麼還不回來?
“好美……”孟天嘆息,卻更粗魯的扳過我的雙臂,像變了個人似的狠狠吼道,“當初她就是穿著這身衣裳勾引了我,讓我為她神魂顛倒,欲罷不能,她要什麼我都滿足她,費盡心思讓她嫁給了我。在我心裡她是那麼高貴溫柔,不食人間煙火的美麗讓我心醉,為了她我甚至願意放棄一切!……”
“你弄疼我了……”我用盡力氣掙扎著,他想幹什麼?他說這些到底為什麼?
他的喉嚨裡發出一聲輕笑:“疼嗎?很好,我就是要讓你疼,讓你知道我的痛苦!”
在我能反映之前,他的唇狠狠壓上我的,沒有任何溫存,他野蠻的開啟我的唇,闖入了我的世界。
“媽的!”他放開我,抹去嘴角的血跡,“你敢咬我?你以為你是什麼三貞九烈的女人?”
我幾乎在哀求了:“求求你,別這樣!你和姐姐的事,我……”
“你的姐姐,”他冷笑一聲,幾乎是用盡全力捏我的手腕,那樣的力道使我痛得幾乎昏死過去,“她是個婊子!”
我聽到了手骨斷裂的聲音。
“她用她該死的外表迷惑了多少男人,每個人都對她死心塌地。當她答應嫁給我時我以為我是這個世上最幸運的男人了,可是結果完全不是這樣,我是最愚蠢的丈夫!新婚之夜,她竟然很平靜地告訴我她早就不是完璧之身,她甚至與每個追求過她的男人上床!她是個天生*蕩的女人,她說她離不開這樣的生活!更見鬼的是,我卻依然那樣愛她。為了她,別的男人無法忍受的侮辱我都忍了,我放任她出去尋歡作樂,我見不得她眉頭一絲的不悅。我安慰自己,只要她的心是屬於我的,其他一切我都不在乎了。可是,她竟然連這一點都不曾給過我!”
我的淚瘋狂地湧出,我眼前這個男人是受傷的困獸,他聲嘶力竭地吼叫終於刺進了我的心,讓我和他一樣痛。可是,這不是我的錯,為什麼我必須揹負她的罪孽?這不公平!
“放開我……!我沒有做錯什麼!別這樣待我……!”我困難地出聲。我的雙手已失去了知覺,我只求他仍有一絲理智。
“住口!”他一把撕碎我的衣裳,扯下抹胸。狂猛的眼神恨不得吞下我。
那樣突然,我的身子赤裸裸的呈現在一個陌生男子面前。可是,我竟沒有再反抗。我的心驀然升起的悲哀和絕望使我窒息。
“一樣的容貌,一樣的聲音,一樣的身體,”他的話冷得令人心寒,“恐怕連靈魂也一樣吧。哼,第二個蕩婦!”
是嗎?我是嗎?這輩子我也許真的只能做星鑰的影子呵!那麼,我究竟是誰?為什麼要生存在這個世上?不過,我無法思考了,突如其來的壓力和疼痛使我幾乎昏厥。逃不過他瘋狂的掠奪,我的心中只有一個聲音:曉生……
床頭的那串黑曜石瞬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
是他,孟天。
我微微一笑,對於他我已經忘卻了,過去種種,似水無痕。縱然他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我也早已不記得。更何況像我這樣的女人,沒有了心,也沒有了靈魂。
帶他到我的小居,醉伶齋。
“泣影姬,很……美的名字。”他看我的眼神有我熟悉的東西。
“很美?”
“我是說,很別緻。”
我笑了,一笑百媚生,我想這一笑的嫵媚誘人足以令所有男人痴迷,當然他也不例外。我搖動雙肩,薄如蟬翼的粉紅色霓紗輕墜至地,白得不可思議的凝肌玉脂映襯著豔紅的抹胸,說不出的魅惑。這是泣影姬的引誘,是我佈下的毒。
他痴愣地看我,看我媚眼如絲,看我充滿誘惑力的身體。孟天,縱使他擁有絕世貌美的妻子,他也逃不出我的蠱惑。星鑰說的沒錯,總有一天我會成為象她一樣的女人。
在“女人湯”,他不會記得靜兒。
在“女人湯”,他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
可是,他只是那樣的看我,長久的,什麼也沒做。
“你不是想麼?”我在他耳邊呢喃,我握住他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胸前,“你想什麼就做吧,不要再壓抑自己了。”可憐的男人,在快活的時候死去,算是我給你的恩惠吧。
可是,他的手卻撫上我的脖頸,在我光滑如緞的面板上慢慢摩挲著。他仍是那樣看我,彷彿一輩子也看不夠似的。
我知道我是惑人的,我的美麗是足以把男人拉入無底深淵。可是,眼前這個人,我卻猜不出他的心思。
孟天,傷害過我的男人,那個女人的丈夫,如今,他老了,滄桑了,歲月無情的在他身體上留下痕跡。我竟悠然升起同情之感,我是怎麼了?我是沒有心的,也不需要。泣影姬本就是鬼魅,所剩下的只是破碎的魂。
空氣中隱隱飄過血的味道,我輕輕解開他的衣襟,慢慢滑過他結實溫暖的胸膛。他的經脈在我手中,心臟的跳動使我情不自禁。即使是熟悉的,卻也挽回不了這必然的結局。我生命中的男人,她的男人,一切的一切,由我了結了吧。
“泣影姬……”
殷紅的血順著我的手指淌下,我的指尖觸到他的肺腑,溫暖而溼潤。我看到他眼中升起的淚霧,驀然惻隱,罷了,他已活不久了。
想收回手,不料他一把擁我入懷,我的身體再次與他緊緊契合,染滿了他殷紅的血液。
“對不起……”他在我耳邊低吟,口中湧出的血落在我的頸上,一滴一滴淌下。
我愣了。
“對……不……起……靜……兒……”用盡所有力氣吐出最後兩個字,他的頭垂下了。
我讓他就這樣靠在肩頭,體會他逐漸冰冷的身體。
我在這裡,究竟是為了什麼?再從他口中聽到我已捨棄的名字,才知心中依然無法忘卻。無法忘卻呵!
“影姐姐,你怎麼了?”
“……”
“影姐姐,你哭了?!”
這才驚覺唇邊澀苦的液體,我明白,我的心,其實依然很弱很弱……
——
“靜兒……”
我聽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睜開眼睛,熟悉的絕美的臉孔。是鏡子?不,不是。我沒有這樣的魅人,沒有這樣的氣若神閒。
“姐姐……”我試著移動身體,左手腕傳來鑽心的疼痛,使我明白在那時候骨頭確實是斷了。我氣若游絲,“我在哪裡?”
星鑰用手輕輕撫過我的臉頰,柔聲道:“我們在自己的家。你安心吧。”
“我……”
“什麼都別說了,我都知道。”她嘆息,“我可憐的妹妹,如果爹孃在天有靈,一定不會放過那個畜生的。”
我注視著星鑰美麗的眼睛,突然感到害怕。她的話語充滿了憐惜,充滿了對我的同情。可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神冰冷得哪裡像一個關心妹妹安危的姐姐?哪裡有一點惋惜責恨之意?更甚於,她的唇角似乎還留有掩飾不住的笑意!
我一直曉得,星鑰是一個可怕的女人,如果這一切是她安排,那麼讓我試衣、她出門和姐夫闖入的巧合就有了原因。不,不,無論星鑰是怎樣的巧於心計,我是她的親妹妹,她哪裡的理由恨我,害我?
“靜兒,你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呵。”星鑰握住了我受傷的手腕,似想把我的手放進被窩裡。
可是,移動斷骨,那鑽心的痛使我一聲慘叫。
“怎麼了?靜兒!你哪裡不舒服?”
“手……我的手腕……”
“手腕?手腕怎麼了?”星鑰心焦地喊,卻死死捏住我的斷骨處,絲毫沒有鬆手的意思。
明眸如星,而讓人不寒而慄。
“放手!”我甩開她,淚水因疼痛無法控制地滴落下來,“不要欺負我……”
“靜兒?!我不知道你的手已經……”
說謊!星鑰她明明知道!看著她絕美冷傲的臉龐,我突然懂了,她恨我,就如我沒有原由的害怕她一樣沒有原由的恨我。難道完美如她也容不得我存在?難道她也同我一樣無法面對一個相同的形體?是的,我一直知道的,太過出色的東西只能是唯一的,僅有的,舉世無雙的。
只是,面對同樣的難題,我選擇了逃避,她選擇了毀滅。
星鑰,是真的真的想我死!
突如其來的寂靜讓人窒息。
這時,院子裡傳來敲門聲。
星鑰按下我的身子,柔聲道:“我去開門。”
她信步走出屋子。
星鑰銀鈴般悅耳的聲音從屋外傳來:“這位可是曉生公子?”
是曉生回來了!我顧不得渾身的傷痛,也顧不得衣發凌亂,衝到院子裡。可是在我眼前的是怎樣的情景?
曉生愣在那裡,他的眼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解。
“奴家星鑰,是靜兒的姐姐。難道公子沒有聽舍妹提過?”星鑰極盡柔媚之能,沒有再看我一眼。
“星鑰?”
星鑰走過去,她的眼中有著我陌生的東西,那是什麼?我的心頓時揪緊。她,攻於心機,不擇手段。
“公子,好生面熟啊。我們是否在哪裡見過?”星鑰注視著他,醉人的笑容,“公子可否去過南面的青石橋?”
曉生詫異:“難道,那天我看到的姑娘是……”
一聲閃電劃破天空,大雨傾盆而下。刺骨的冰涼,清醒了我迷亂的思緒。原來,原來如此!原來讓他一見鍾情的人不是我,而是星鑰!不是我!
我身體的力量被突然抽空,我跪倒在鵝卵石的地上,膝蓋重重撞擊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可是我已感覺不到疼痛。
“靜兒!……”曉生欲過來扶我。
卻被星鑰攔住:“公子,舍妹遭遇不幸,先是被歹人強暴又折斷了手骨。神志恍惚。公子請不要過去再刺激她了。”
不是這樣的!為什麼星鑰可以那麼平靜地說出這一切?雨水和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可是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星鑰看著曉生的眼神,這樣溫柔,她從來沒有給過別的男人的溫柔,甚至連孟天她也沒有給過。那分明是,愛戀。
我的耳邊響起孟天的話:她的心早就給了別人!
誰會想到,風流如星鑰,竟然把心給了在青石橋上一面之緣的男人。
我看到星鑰靠在曉生胸前的臉頰。
我看到曉生的不知所措。
我的心在雨水中不停下墜,直至沉沒。為什麼這樣對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星鑰、孟天、曉生,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一次一次傷害我?
偷生已沒有任何意義。驀然間,我拔下發上的簪子,往胸口刺下。我從來不知道,鮮血的顏色會是這般好看。
我只是想逃開,逃開那些負心的人,逃開這愛恨糾纏的一生……
你贏了,星鑰。
——
我佇立在這門前已經很久了,我在等她。五年了,為了這一天,為了見她,我付出了代價。
“女人湯”最深處的門,古老、陳舊得彷彿已經有了幾百幾千世。它隨時會開啟,也可能永遠封閉。誰也不知道里面會出來什麼,誰也不知道它通向哪裡。
只有我,為了那個約定,守候在這裡。
守候在“女人湯”的命脈前。
兩個時辰過後,門沒有開,不過,我知道,她已經來了。對於她,本就沒有任何阻礙。熟悉的,幽雅的氣息,美豔絕倫的少婦在我面前緩緩顯露身形。她衣著華麗,眉眼之間是悲天憫人的溫柔。我不覺匍匐在她腳邊,狂傲如我在她面前竟也從心底膜拜。
“泣影姬呵!”音如其人。
“是的。孟婆尊神。”
“在奈何橋那邊亡靈無數,皆按其在陽世所犯之罪問刑。算算時日,你我之約也該到了。”
“……”
“泣影姬,你告訴本座,這五年之中,有多少人在你醉伶齋流連?”
“回孟婆尊神,九百九十九個。”
“那有多少人亡於你的美色之下?”
“回孟婆尊神,九百九十九個。”
我看到她迷離的眸子裡露出滿意的神色。果然,她話語裡掩飾不住淡淡的讚賞之意:“讓你做事,本座總是放心了,不辜負本座當初與你定下的約。不貪,不戀,你似乎已從凡人的愛嗔痴怨中解脫出來了。”
“……”
“這裡的女人,象你這樣的很少了。只要她們依然心存愛恨,便無法輪迴,無法投胎。”
“孟婆尊神……”
“本座知道你想說什麼。泣影姬呵,千人後你便功德圓滿。”她指向身後的門道,“走過這座石門,那裡是冥界十八獄,你可直接過奈何橋,本座準備了孟婆湯等你,
喝下孟婆湯,忘了今生所有痴怨,可投胎重新做人。”
我點頭。
“這第一千人對你十分重要,一念之仁,你便魂飛魄散,永世不能超生了。切記,切記。”
“謹遵法旨。”
“孽呵……”她轉身離去,喃喃,“眼中仍有塵俗,好自為知吧……”
是了,這就是我和她的約定。一千個貪婪的魂魄換我的再世為人。我不知道這最後一人是誰,現在的我要殺一個人就如踩死一隻螻蟻般容易。無論他是誰,我都不會在乎。早想結束這一世糾葛,我不要再這樣辛苦偷生。無論他是誰,我要他隨我一同去十八獄。
無論他是誰。
——
“女人湯”裡有著一種宿命,總有一天你會再遇見你為之生死的男人。我以為命運的齒輪不會重合,可惜我終究還是沒有逃開。
再見曉生,恍若隔世。
他推開貼在他身邊的豔女嬌娃,向我走來。“姑娘!”
一剎那,我知道我要毀滅的竟是我等了一輩子的人。
我立在那裡,不知道從何開始。
“姑娘,為何在這煙花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