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月日,我搬進了新公司給我們租的宿舍,兩室一廳。離開了原來那個受氣不討好的公司,我的心情格外舒暢,邊收拾東西邊心想要如何在新公司混得好。
正在收拾,一個很清秀的女孩進來了,我正要和她打招呼,她用眼角看了我一眼,像懶得理我一樣,嘴角給了我一絲微笑就進她的臥室了。
我的招呼僵在嘴裡,心裡騰地升起了反感,我最討厭這種人,不愛和人交際,自以為清高,別人爬上去了,她又覺得她的能力沒得到伸展!這種女生,不會有人喜歡。
直到上班一個月,我還耿耿於懷,在辦公室的人談論中,我聽說她叫金晶,上班一年了,成績平平,做人一般,有個叫劉風揚的小老闆總和她來往,她卻從來沒有男友。
正巧這天,老闆讓我復讀她的策劃稿,我們這都是新人復讀並學習前輩稿子的。我很高興有機會在老闆面前打擊她,於是很認真的讀了她的稿子,(她的稿子確實錯誤百出)挑出滿篇錯誤,並在老闆和她的面前把這篇稿子批評的一無是處,我可以看見老闆眼中對我的嘉許和對她的批評。從此,老闆給她的都是沒人願意做的,不重要的策劃稿,而我得到了老闆的青眼,在公司混的很好,我益發在宿舍看不起她,連話也不屑和她說了。我可以感到她的怨恨和嫉妒,她在公司更加落落寡歡,這樣我心裡真的更舒服。
二
噩夢開始了。是那天她忽然對我笑了笑,進了她自己的屋子,我依然裝做沒看見,去睡覺了。真正是噩夢,因為晚上我就開始做夢,我夢見我在宿舍裡看書,書嘩嘩地翻過,漸漸響起“咚咚,咚咚”的聲音,像有人在牆壁上敲,聲音越來越響,我心裡越來越煩躁,覺得渴,也覺得想去廁所。
我站起來,推開臥室的門,外面的廳在紅色的月光下顯出凶兆,很陰森,我覺得害怕,但是這時隔壁金晶的房門吱~地開啟了,裡面開著大燈,使廳裡明亮起來,我不怕了,金晶沒有出來,雖然很奇怪她為什麼把門開啟卻看不見人,但是我沒理會,到廁所門前把門推開。
一聲尖叫從我口中發出,
一個女人頭髮披在臉上,垂手站在我面前。
我發瘋了似的叫,那個女人忽然把頭髮撥開,原來是金晶。我還是沒有從恐怖中緩過來,我覺得她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但是她對我親切地笑了笑,對我說:“你嚇了我一跳~!”
我笑了,有人和我在一起,外面的廳也不陰森了。她出去了,我關上門,上我的廁所。
正在這時,我想起了她的臥室門剛才在她在廁所裡時開啟了,那麼是誰開啟的呢?我又有點害怕,覺得像恐怖故事,但是我告訴自己那是風吹的。
忽然廁所門砰一聲開啟,金晶在門外一動不動的站著,我嚇得啊的一聲,金晶慢慢地說:“怕什麼,我陪你啊~我一直站在這,你聽到我離開的腳步聲了嗎?”
我害怕地說:“門我鎖上了啊!你怎麼開啟的?”
金晶說:“是麼?你記錯了。”
這時,我聽到我們臥室的方向傳來了腳步聲,那是誰!我害怕了,我把門拉上,說:“你先回去吧!”
可是腳步聲忽然都沒了,她在門外站著不動,我忽然想起腳步聲響起之前,她還特地問我聽沒聽到她離開的腳步聲,我心開始砰砰跳,手腳發冷,大聲喊:“你回去吧!”
她說:“我回來了啊。”我不敢繼續上廁所了,因為,她的聲音是從她臥室傳出來的,一秒鐘之前,她還站在門口,而且!!沒有她離開的腳步聲!!!
突然一滴水落在我脖子上,接著,兩滴,三滴,越來越快,匯成一流,我低頭,頭嗡的一聲,鮮紅的血順著我的脖子流下來。
啊~~~~我狂叫著拉門栓,我恨自己為什麼要鎖門,否則現在我就可以直接開啟門衝出去了,這時,我混亂的頭腦中想起,剛才,金晶在門外,我只拉上了門,沒有鎖!
但是,顧不得了,門栓怎麼拉不開?我感到有個人站在我身後,我的身體使勁趴在門上,怕向後一點會碰到它!
門閂突然就開了,我開啟門衝了出去。門外還是血紅色的月光,我去摸燈的開關,啪啪,燈不亮!壞了!
我衝向臥室,燈已經滅了,
我瘋狂地拉開大門衝出去,來到電梯邊,我想離開這裡!
電梯門開了,裡面燈亮著,我衝了進去,門立刻關上了,我才想起,電梯點就已經停了。電梯在下降,我在發瘋,我盼望它停到一樓,不管它為什麼在點以後開,能帶我出去就行,讓我看到外面的門衛就好。
門開了,指示燈亮在一樓,但是,景物為什麼和我住的樓一樣?我看不到大門。而且,走廊裡連樓有的一排排房門都沒有!
正在發抖,電梯門關了,升了上去,走廊裡明亮的燈光突然都關了,可怕的是,連月光都沒有,完全是漆黑,走廊盡頭都有一扇玻璃窗呀,為什麼沒有月光?也沒有任何聲音,只有我的心跳聲,恐怖完全佔據了我的大腦,什麼也沒有的黑,完全密閉的空間,詭異的事件,我頭皮發麻,我已經沒有其他思維,衝向走廊盡頭的玻璃窗,慶幸的是我沒有撞在其它“東西”上,而是順利撞在了牆上,我哆嗦著摸到了玻璃,就瘋狂地用手砸,覺得手被玻璃割爛了,玻璃碎了,我什麼也不管了,爬上窗戶跳了出去。
一切突然亮了,天上的月亮不再是血紅色,而是明亮美麗的黃色,深藍的夜空,萬家燈火,樓下有稀疏的夜車開過,我發現自己跳出的還是樓,樓下六層我都數得清……
我醒了過來,還是我熟悉的臥室,我不但渾身是冷汗,而且……因為剛才夢見上廁所。我開啟燈,不敢再睡覺,甚至對臥室也產生了恐怖感,幸好一會天就亮了。早上我洗臉看到了金晶,互相還說了幾句話,然後我去上班了。
一般來講,人做夢,總是醒來就忘記了,但是今天,我卻一天都心不在焉,被主管暗示後還是連兩位數的加法都算錯了。那個夢越來越清晰,很奇怪,我想,是不是我平時對金晶太不友好,所以宿舍缺少親切的氣氛,讓我有陌生感,所以我決定下班去找金晶聊天。
下了班我不願意回那個陰森森的廚房做飯,叫了一份肯德基吃完回家,金晶已經在宿舍了。我敲敲她臥室的門,拿了一包肯德基的薯條送她,她半天才開啟門,看到我,眼底有很深的戒備。可能是我們平時來往很少,但是,可能是我多心,她的戒備遠遠超過了那個原因。
我說:“我晚飯吃肯德基,買了兩包大薯,給你帶了一包,你愛吃嗎?”
沒想到她的表情很複雜,像鬆了一口氣,又好像有點歉疚,但是我覺得如果我昨天沒做那麼可怕的夢的話,我不會注意的。也許我又多心了。
看到她的宿舍,我感到生硬,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她很溫柔友好,打消了我的疑慮。我故意和她親近。聊她的過去,聊到了劉風揚,我問:“哎,你又沒有男友,都什麼年代了,為什麼每次他請你吃飯你都不同意,又不是吃了飯就得和結婚。”
她笑笑,說:“我有男友,只是他在外地,大家都不知道而已,人,不是都不知道沒看到過的事嗎。”
我故意驚喜地說:“是嗎!真的我們都一直以為你沒男友啊,哪裡人呀,長的帥嗎?有照片麼?”
她猶豫了一下,點點頭,說:“有照片,照片就在你身後。”
我回頭,看見窗臺上有個鏡框,但是一直背對著我,所以我沒注意。
照片擺在窗臺上,一般人都會讓它面朝窗內的,為什麼這張照片面朝窗外?我把它拿起來,啊,他真的可以稱為帥哥,長得像古天樂,我心裡竟然微微酸了起來,暗暗把他和追求我的人一一比較。
我才發現,她的屋子竟然滿滿都是男士用品,梳妝檯上擺著電動剃鬚刀,書架上擺著紅塔山和打火機,甚至角落裡靜靜地躺著一個籃球。大概她的男友會來住吧,我也不好問出口。
她又給我看了她的相簿,都是她和她男友的合影,很親密,看得出他們感情很好。可是看到相簿最後,我竟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寒意,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一夜無夢,所以第二天上班精神很好,快午休的時候我接到了路羽的電話,約我去吃午飯。
路羽是我在剛來北京打工時認識的,是個電腦工程師,長得瘦小,不太帥,但是比較有閒錢,愛請我吃飯,有人請客為什麼不吃?而且在大城市裡,大家都很寂寞。所以那天我就和他一起吃了午飯。
但是我剛吃完飯回公司就看見了金晶,她也看見了我,我突然就想起了她的帥哥男友,看看路羽,我心中說不出的難受,匆匆和路羽分手就回了公司,一下午都心情低落。
下午金晶來電話約我去逛街,我猶豫了一下,問買什麼,她說:“買點東西裝飾咱們的宿舍。”
我反正下班也無聊,就和她去逛街。她買的東西很奇怪,有兩個風鈴,很可愛精緻,還買了各式各樣的報紙雜誌。她把其中一個風鈴送給我,說:“我在網上看到的,很可愛,我想買,可是我窗上已經掛了一個了,我買了一個掛門上,另一個送給你,你那天請我薯條,今天算回報你。”
我說:“這麼客氣多不好,可是你這麼說,我也不好不收,我就收著吧,多謝了。”
回到宿舍,她果然把一個鈴鐺掛在大門上,風吹起來很是動聽。我於是回到臥室,把風鈴掛在窗外,我們宿舍是角樓,方位是東北西南的,傍晚我們臥室的視窗正對著西南方的漫天晚霞,搖搖擺擺,十分美麗。
半夜,在睡夢中,我聽見有人敲窗戶,我迷迷糊糊地下地,去開窗,一個人探進臉說:“今天坐公交車,全車的人都是在一站下車的。”
他探進頭的姿勢很奇特,他的手放在身體兩側,使勁把頭貼向我的臉。
我很奇怪,這個人是誰,和我說的話好奇怪。
這時,我又覺得煩躁,我回想起那天做噩夢時也是這種煩躁。很渴,我突然想起那天金晶給我看的照片哪裡不對了,金晶相簿的前邊有她和她男友的各式各樣的合影,但是後面的合影都是她的男友站在她背後,她男友從她背後探出頭來,姿勢…就~
姿勢就和視窗那個奇怪的人一樣。
我害怕地朝視窗望去,見到那個奇怪的人朝我毫無表情地望著。
我想叫卻怎麼也叫不出聲來,最後越來越響的咚咚的敲牆聲把我驚醒,臥室裡一片漆黑,我聽到臥室門外有翻報紙的聲音。
我渾身發抖,這個咚咚的聲音是哪裡來的?我縮在被子裡,告訴自己,這是夢,這只是夢,但是門外傳來了撕紙的聲音,我用被子矇住頭,我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過了一秒,兩秒,過了五分鐘,咚咚的敲牆聲還在持續著,我嚇得實在忍不住了,哆嗦著伸出手摸到了床頭桌上的燈,我想點亮它,可是“咣”的一聲,燈被我掃到了地上,撕紙的聲音突然停止了。
我必須點亮燈,我發著抖下床,在咚咚的敲牆聲中去摸檯燈,可是找不到,我不敢這樣蹲在黑暗的角落裡摸東西,我慢慢站了起來,去摸大燈的開關,手一抖,卻把臥室的門碰到了。
吱~的一聲,臥室的門開了,臥室的門口點著一個火盆,詭異的火光映在大廳的牆壁上,在月光下十分恐怖。我渾身僵住了,怎麼也不敢低頭或轉頭看,直直地瞪著牆壁上的火光,看到裡面有個人影蹲在火盆前。
這樣過了幾秒鐘,我心裡的一種力量強迫自己低頭去看火盆,火光背後,金晶蒼白的臉帶著僵硬神秘的笑容正在看著我。
她把手裡拿著今天買的報紙,正在一張一張地撕開向火裡送。火盆裡露出一堆今天的雜誌的角。
我啊地叫了起來,渾身發抖地尖叫,除此之外我什麼也不知道了。
咦,我這是睡在哪裡?我茫然地四顧陰暗的地板,發現我在客廳裡。頭很疼。我覺得有一點奇怪和發冷。我揉著額頭想了想,才想起昨天晚上金晶在門口燒報紙。
現在是白天,我現在覺得半夜燒報紙雖然很詭異,可是也不至於把我嚇昏過去。這樣的事我以前從來沒遇到過,當時感到渾身發抖,當然,我當時不知道,以後,這對於我來說只是開始。
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她半夜在我門口燒紙幹嗎?咚咚的敲牆的聲音是誰?難道我們宿舍除了我們倆以外還有一個人?
他幹嗎敲牆?為什麼每次聽到敲牆聲就會發生可怕的事?
為什麼上次在夢裡出現的敲牆聲這次會在現實中發生?
金晶的門關著,不知道是幾點了。雖然是白天,我還是害怕,強迫自己不去想,慢慢站起來,看看錶,是早晨點,上班還來得及。我匆忙洗臉,收拾好之後,恐懼再一次向我襲來,我快步跑出大門,決定中午找路羽說。
趕到辦公室,看到辦公室的小米,她告訴我,司機老龐死了。這種死了人可是大新聞,可是我心裡還是充滿疑問和恐懼,甚至沒問問是怎麼死的。上班中大家談話我也心不在焉,但是終於聽出來,老龐是喝多了酒,開著公家的車,沉到了河裡,聽說當時護欄被他撞開了一大片。
中午我猶豫了很久,終於把路羽約來,坐在他對面,我還猶豫要不要和他說,我甚至問了自己半天,是不是自己精神緊張,所以把夢當成了現實。但是想到晚上還要回到“那個宿舍”,我就害怕,終於把原本都告訴了路羽。
為了讓他相信我不是神經錯亂,我說:“我也問我自己,是不是我太緊張把夢當成了現實,但是我沒法覺得那都是夢。因為,金晶是比我早上班的,她這個人要是沒有問題,怎麼可能看見我躺在廳裡沒有任何反應?”。
路羽一言不發地聽完,表情從看一個精神病人到看一個探險家。他說:“你不是逗我玩吧?真有點不敢相信。”看著我的臉色,他補充:“假如你說的都是真的,那麼你兩天做的夢至少不該算進去吧?那剩下的事實就是:你那個同屋半夜在你房門口燒報紙,而且把你嚇昏了也不管;再假設,這個世界夢遊的人很多,如果是你夢遊,那麼她只剩了一個罪狀,就是她不理躺在地上的你。從你們的關係看,如果她是一個冷漠的人,那麼也有可能啊。”
他懷疑我夢遊!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害怕,就是覺得那兩個夢是真的,覺得我不會夢遊,我也不想有這個直覺,可是不知道我為什麼就這麼肯定。
我問:“那麼敲牆的聲音也是夢見的?就算是夢見的,怎麼那麼巧會重複?”
他看了我一陣,說:“正常一點,你是不是在怕鬼?世界上真的有鬼嗎?我還沒見過誰確鑿地說他見過鬼呢。”
我聽到他的話,渾身跳了一下,沒錯,我不敢面對,我真的是在怕鬼。要不是怕鬼,金晶燒紙,牆咚咚地響,我都不會嚇成這樣。是什麼讓無神論的我覺得有鬼呢?
是直覺。
我臉都沒紅,因為我真的有奇怪的感覺,我直視著他說:“我這幾天感覺很奇怪,你沒經驗過不知道,我突然就真的在怕鬼。”
他看著我,慢慢地說:“你如果不完全相信我,怎麼會好意思和我說怕鬼,那我也至少得有一半相信你。”
他沒辦法,也覺得是有那麼一點邪。就提議晚上去看金晶男友的照片,只有照片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東西,他說,如果真是像我說的那麼恐怖,那麼我們週末就去上香求一個避邪的東西。
就這樣,我們分了手,我自己往回走,突然一個聲音在我腦子裡讓我抬頭,那個語氣是那麼不容置疑,以至於我馬上抬頭看。正巧一輛公共汽車從我眼前開過。
按理來說車開得相當快,可是當時我眼前就像電影漫鏡頭一樣,一個車窗中的一張臉低頭對我笑了一下。
我啊地叫了一聲,周圍的人都向我望來。那個人不是別人,竟然是司機老龐。
我渾身都僵硬了。他不是死了嗎?而且他那明明是死人的臉。
我拖著腳步回到公司,在茫然中上了一下午班,甚至去看鬼神論的網站,是啊,世界各地都有少量的科學不可解釋的事情。
大家都說筆仙和碟仙很靈。
有很多有特異功能的人存在,可以用意志力改變金屬的形狀。這麼強的非自然力,不可能產生死後的意識嗎?
進入過某幾個埃及金字塔的所有人看過不可打擾法老的咒語後離奇死亡。
有些人拿著死者的遺物能幫助警方破獲兇殺案。
我們能相信看不見的黑洞,為什麼不能相信看不見的鬼?
一切如我所願,晚上下班後,金晶就像在她房間裡等我和路羽一樣,我說要看她的照片,她痛快地把她和男友的照片給我和路羽看。我沒看照片,只是看著路羽的表情,我驚奇地看到他的胳膊上慢慢地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路羽寒著臉和金晶告別,我送他出來。
路羽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是確實一看到這些照片,就感到毛骨悚然。”
我說和我當時感覺一樣。
路羽說:“我們兩個人都能強烈地感到不對,難道真的有問題?”停了一下,他說:“你要是覺得不安全的話,今晚去我那住吧。”
我一驚,笑道:“那怎麼行。”
路羽說:“我沒想別的,如果你不想就算了。”
他這樣說,我還真是害怕,但是我看了看樓上的燈光,心想,反正今晚我先不關燈,明天找小米同住。
於是我自己回去了,可是經過了夢到過的電梯,到了宿舍,我腿都軟了,甚至後悔為什麼不和路羽去。我把所有的燈開啟,坐在房間裡決定看小說到天亮。
金晶到是沒事一樣,照樣吃飯,洗臉,晚上點,對面樓的燈漸漸少了,我祈禱金晶不要睡覺,我覺得頭髮都豎了起來,怕獨自醒在夜裡,甚至想昏過去就不用害怕了。
這時,敲門聲響起,我嚇了一跳,書掉在地上。鎮靜了一下,才分辨出不是敲牆聲。
金晶的聲音在門外說:“我睡不著,咱們一起去酒吧喝點酒吧。”
我雖然很怕她,可是覺得這個主意很好,至少酒吧人多,我不用怕我所怕的東西。
於是我穿戴整齊,和她一起出去,雖然和她單獨在電梯裡時,我頭髮一直豎著,但是值得慶幸的是,什麼也沒發生。
人就是這麼奇怪,剛剛我還不敢睡覺,覺得出來玩一夜真的是解脫,但是現在和金晶上了計程車,看到我們安靜的小區裡幾家沒關掉的燈光,看到大街上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我又覺得困了,覺得自己怎麼會怕鬼,能躺在床上睡覺多麼舒服,明天還要上班。
金晶皺著眉頭,似乎在想什麼。人感到安全才會想睡覺,我困了,靠在車座上想小睡一會。
一會,金晶告訴我到了,她付了車錢,當然我還和她爭了一下,才讓她付的。我們一起下車,進了一家漂亮的酒吧。酒吧裡的情調很好,暗暗的,有清靜的吧檯,又有熱鬧的舞池。金晶好像和這裡的人都很熟,好幾個人湊上來,熱情地問她好。一個梳著披肩長髮的女孩坐在她身邊,說:“好久不見了,想開了?”金晶和她耳語了幾句,她也和金晶耳語,一會就走了。金晶前一陣有什麼煩心的事嗎?我很羨慕那個女孩的長髮,我覺得那是我見過的最飄逸的頭髮。
金晶轉過身來,問我喝什麼,我點了很高度的酒,其實我是想喝多點趴在桌上睡會覺。我困的不成了。有人請金晶跳舞,她笑著搖頭說不想跳舞,但是那個人單膝跪在地上,引起一陣笑聲,金晶也笑了,就站了起來。那個人說:“我好久沒和人跳過舞了。”金晶說:“你可以去別的酒吧啊。”那個人說:“混去一兩次可以,多了就難了,你還不珍惜現在,等到我們這樣,一點自由都沒了。”金晶拉著他跳遠了。
他是金領還是老闆,忙得連自由都沒有了?我終於趴在吧檯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哭聲把我驚醒了。我抬頭,酒吧一角一片混亂,可是調酒師專注地看著我,好像我比混亂更令人好奇一樣。我連忙站起來,金晶不知道哪裡去了,我很好奇發生了什麼事,就湊過去,看見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趴在桌子上哭得十分傷心。旁邊一個歲數差不多的人胳膊搭在他肩頭。大家都在安慰他。那個男子的哭聲很大,我都覺得他應該不好意思,一個大男人,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他抽泣得上氣不接下氣,說:“我不能就這樣死了呀——我的老婆怎麼辦,雖然她平時也和我吵架,可是~可是孩子才歲,她怎麼養活他呀。我弟弟也在上大學,父母都老了。”我忍不住也安慰他說:“所以你要活下去呀,什麼大事情就要死要活的,一個大男人,什麼問題解決不了!”
那個人停止了抽泣,迷惑地朝我看來。可是大家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我說錯了什麼話,而且錯得離譜。那個長頭髮的女孩飄了過來,說:“他的事,你別管了,咱們去吧檯,這裡的很多酒都很有特色。”於是拽著我走了。
我不住地回頭看,因為那個人哭聲更絕望了。
我問長髮女孩:“那個人怎麼了?得重病了嗎?真的活不成了啊?”
長髮女孩說:“他得什麼病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是活不成了,所以你讓他活下去他更傷心。”
我強辯說:“年輕人,就算得癌症了,治癒希望也有,不像老人機體退化了。”
長髮女孩笑了笑,轉頭向老闆要了兩杯“分界線”,好奇怪的名字。酒的顏色是一片灰朦朦的,她先嚐了一口,用手捧住臉,把臉埋在水一樣的長髮裡,在品味酒的味道。她比金晶還漂亮。
我也嚐了一口。我看到調酒師還在看著我,覺得不自在,喝酒的姿勢正式得有點傻,我喝了一口酒,很難喝,味道酸酸的,又怪怪的,長髮女孩為什麼點這個酒?但是還好,既然點了,我就接著喝吧,我又喝了一口。
噗!我把酒全噴了出來。這酒又苦又澀,而且辣得我頭痛。
難道長髮女孩在耍我?她也喝了啊,而且她正誠懇地看著我。調酒師走了過來,笑著說:“你再喝一口就不會那麼難喝了,這杯酒比哲學家的課還哲學。”
我窘的要命,趕忙擦擦嘴,又照他的話喝了一口,果然味道有點香了,而且回味綿長悠遠,但是平淡得很。
喝完酒,我去洗手間,看見了金晶。她在和一箇中年婦女說話。我洗手的時候,她們還是說的起勁,我突然發現眼睛上長了一個小包,於是向鏡子湊近看了看。鏡子裡反出洗手間的全貌。
咦,金晶在和誰說話?我看不到那個女的。我回頭,確定了一下她們的位置,再小心地回頭看,沒有,洗手間裡只有我們倆,沒有那個女的。
我的腿又軟了。這些天來,和金晶在一起總是邪門,我偷偷地回頭,去看地面的影子。洗手間只有一個燈,金晶的影子清楚地落在地面上,而那個女的——沒有影子!我看了半天,沒有影子!
我腦袋裡嗡嗡作響,麻木地挪出了洗手間。出了洗手間,我看到了熱鬧的人群,用手掐了自己一下,很痛,我不是在做夢。洗手間裡有一個鬼?
我挪到了光線最明亮的吧檯,才敢哆嗦著拿出手機給路羽打電話。訊號完全沒有。這是哪裡?山裡嗎?調酒師又過來了,說:“我們這裡沒訊號。”
我突然對所有人都不相信了,為了確信他是人,我愚蠢地用手機邊上的金屬去照他。再挪一點,再挪一點,沒有!不會的,會有的,我再挪,吧檯空空如也,裡邊沒有人!而那個調酒師正站在我面前微笑。我木然地看著他,他顯然知道我在鏡子裡看不到他。
我一點一點望著他往後挪,渾身麻木,突然忍不住了,拿起手袋往外跑,長髮女孩跑過來,伸手攔住我,問:“怎麼了?”我的手袋被她碰掉了,我低頭去撿,卻發現,她的腳是懸空的!怪不得我覺得她比誰都飄!她真的在飄!
我嚇得一步一步向後退,飛一樣跑出了酒吧,聽到那個女孩喊金晶。
這是哪裡?我發現自己在三里屯酒吧街,可是回頭卻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家酒吧出來了。吱——的一聲車響,我嚇得跳了起來,卻原來是一輛出租停在我身邊,我連忙上了計程車,卻不敢回宿舍。我張口結舌,出租卻開了起來。司機說:“去哪裡?”我轉頭想說去宿舍,卻看到,司機是——老龐。
死了的司機老龐。他一點表情也沒有。
我嚇得朝車門縮去,離他遠遠地,他不耐煩了,大聲問:“你去哪!你去哪!你去哪!”
我害怕了,只好回答說去宿舍,但是他一點反應也沒有,繼續面朝著我大聲喊:“你去哪!你去哪!到底去哪!你快說呀!”
我大聲喊:“去安慧北里!!去安慧北里!!”
他表情一點沒變,繼續不斷地面朝我喊:“你去哪!到底去哪!快說!快說!……”他頭始終朝向我,根本不看前方的路。
在他持續不斷的問我去哪的喊聲中,我看到車外景色飛退,但是我也決定跳車,我不能留在死人開的車上,而且是一個不斷問我去哪的死人的車上。我在背後用手拉車門的鎖,但是鎖拉不開。
他不斷地邊開車邊朝我大聲喊:“你去哪!你去哪!”
我開始瘋狂也大聲地和他對話:“安慧北里!”
“你去哪!你去哪!到底去哪!”
“亞運村的安慧北里!”
“你去哪!你去哪!快說!快說!”
“北京!,東北部!亞運村的安慧北里!”
“你去哪!你去哪!快說!快說!”
“下一個紅綠燈向北轉!”
“你去哪!你去哪!快說!快說!”……
……
我當時已經瘋了,我在死人開的車上,恐怖使我已經忘了一切,使我忘了恐怖,我眼睛通紅,聲嘶力竭,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河邊。
突然,我看到了前方一大片護欄破裂了。我想起他就是衝開護欄掉下去了。我一點也不懷疑他這次要帶著我一起下去。我大聲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我自己的笑聲是這麼刺耳,劃破了夜空。
一輛小轎車發出難聽的聲音,嘎——地停在了護欄邊,兩個人開啟車門下來了。在我混亂的意識裡,是金晶和那個長髮女孩。
老龐的車撞開她們的車,我們飛了起來,掉進水裡。
剛掉進水裡,老龐就七竅流血,成了一具屍體。僵硬地浮在灌滿水的車廂裡。我清醒了,想搖開車窗,向車窗外爬。我耳邊是咕嚕咕嚕的水聲,車窗剛開啟,水就向車裡灌,車窗畢竟很小,我怎麼也爬不出去。
最後,我昏了過去,在我模糊的意識裡,金晶遊了過來,使勁地把我向車窗外拉。
我醒了過來,發現自己在宿舍裡躺著,我穿著昨晚的衣服,全都溼透了,床上也都被我的衣服弄溼了。我拿起旁邊的包,已經不害怕了,我麻木而興奮地想,這回看路羽怎麼用科學來解釋。
我撥通了路羽的電話,那邊傳來了他的聲音:“昨晚睡的好嗎?”
我說:“你現在能來嗎?哈哈哈哈……昨天晚上死人拉著我掉到了河裡,我今天早上醒來穿著昨晚正式外出的衣服,我的衣服現在還是溼的,髒的。你會不會說我昨晚夢遊,走到了護城河裡?那,那,哈哈哈哈……那我現在大概回不來……”
路羽被我嚇到了,他立即說:“我馬上就來,你別動。”
我頭腦昏沉沉的,二十分鐘不到,他就來了。我下地開門,卻摔倒了,爬起來再過去開門,他一進來,我就倒在了他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我再次醒了過來,頭痛欲裂。路羽小心地看著我,問:“好點了嗎?”
我再次想起昨晚,覺得混亂一片,終於哭了出來,哭了一會,感覺好了點,我給他講了我昨晚的經歷。
路羽出奇地冷靜,讓我坐了起來,說:“你先看看這些照片。”
我看了看,是幾張列印的照片,一張張看下去,沒什麼啊,都是各種各樣的人的照片。
路羽沒說什麼,又掏出幾疊讓我看,突然嚇了我一跳,是我那天晚上夢到的視窗說奇怪的話的人。我說:“這是我夢到的人!”
路羽扶著我說:“我現在基本相信這裡有鬼了。這是你說到夢的那天晚上夜車出車禍的一個人,車從橋上爆胎翻了下去,全車六人都死了,只有這個人的屍體一直沒有家屬來認領,發在網上,所以他說全車的人一起下車。剩下幾張都是我隨便當的照片,相信你給我講的時候還沒機會看到翻車的報道。我把這幾天慘死的人的新聞照片都當了下來,沒想到真的被你認出來。”
我絕望地問:“那怎麼辦?鬼要害我啊!幸虧金晶救了我!”
路羽說:“那個酒吧全是鬼,是金晶領你去的,還有你第一次做夢,還有她燒紙,難說她有好心,而且她能領你去見鬼,說明她是個通靈的人。我覺得你只不過是遇到了視窗的鬼,但是他並沒想害你,想害你的是金晶。從開始就和她有關。至於她為什麼救你,我不知道。”
我說:“也許她燒紙就是想救我呢?”
路羽說:“也許。”
我們去了網咖,查“除鬼的高人”,這聽起來簡直好笑,但是在北京這個官城和錢城裡,就算那些老頭老太太,閒聊時傳的最多的也是人事的變動,和上頭政策的物價會不會變,以至柴米油鹽,這些老人精只不過比大家更先了解到全國人代會的保安措施和五一石景山要佈置煙花之類。我可沒聽說過網上大家傳言的那些會講鬼故事的老太太,和每天去上墳的老頭。周圍的人誰懂鬼呢?我和路羽是一個也沒聽說過。但是我們倆都不知道我怎麼能不再遇到鬼,或者這些鬼要幹什麼。所以一定要找到懂鬼的人。
在路上,我充滿矛盾地想,要不要打電話到公司請假,請假怎麼也是應該的吧,當然要說謊,比如感冒發燒了。但是金晶在公司,我如果遇的是鬼,那麼金晶很可能會發覺,她會不會阻止我們去找“高人”呢;如果遇到的不是鬼,那麼還找“高人”幹嗎。我最後還是打了電話。主管端著架子問候了我,囑咐我好好休息。
我邊開啟電腦邊想,人真是不公平,有的人可以當領導,賺大錢,你以為他們真的比同樣出身的人更有能力嗎?也許他到公司很及時,比他晚來幾年的人就沒趕上升遷。也許他碰巧遇到性格相投的領導。再有,大多數人都一生平安,活在正常的世界裡,而有的人遇到了疾病或事故,看不見,聽不到,有的人年輕橫死。還有我為什麼會遇到見鬼的事,這有多大機率呢?
正想著,網咖裡發出一片驚呼聲,我的電腦上出現一片斑點,然後螢幕變黑,宕機了。
我和路羽互相看著,心裡覺得不好。路羽小聲說:“這種病毒我沒見過,換一家網咖再看。”
到了另一家網咖,那裡的電腦好好的,我們迅速到GOOGLE裡查,還沒等第一次結果出來,電腦上斑點出現了,又宕機了。路羽說:“我們分頭找!”
我立刻明白了,他是讓鬼或者其他東西不能同時監視我們兩人。我便拎起包出門,去找網咖。
結果還不到分鐘,還沒找到網咖,路羽打來電話說:“地鐵前門站見。”便迅速結束通話。
我立刻趕了過去,不知道路羽玩什麼花樣,倒了幾次車,到了前門,路羽已經等在那裡了。他邊領著我向前門小衚衕裡鑽,邊講,他離開我就打了同學的電話,讓他給查,結果查到一個叫張天師的人,留下了手機號碼,他立即打了他的號碼,問了地址,便叫我快去。
我們順利地在張天師家買了符咒,花了五百塊錢,晚上回宿舍,沒看見金晶,可能是由於疲憊,睡得很熟。
第二天一早,醒來時陽光明媚,窗外有小鳥叫,我好久沒有這麼舒服了,覺得像換了個世界,我雖然遇到了鬼,心裡還是害怕,可是有了符咒,我至少有了保護,昨晚鬼不是沒害到我嗎!
我正要上班,看見了金晶,嚇了一跳。我看見她,當然很想問她我那天去的酒吧是什麼鬼酒吧,她從哪裡救出我的,是不是真的。很多疑問在我口邊,但是我問不出來。我正在盯著她看,金晶朝我慘然一笑,我心裡又開始發毛,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張符咒。
上班時我精神很好,一直持續到晚報出來為止。路羽打電話問我怎麼樣,我說很好,我們很慶幸,他囑咐我小心,就掛了。下午剛要下班,路羽的電話又打來了。他沉默了一下,說:“張天師死了。”
路羽帶來報紙,一個不很醒目的地方寫著:自稱“天師”替人捉鬼,引火上身道具穿幫。下面報道說前門一個長期自稱天師招搖撞騙的人,昨晚替人畫符點火不慎下面的天然氣噴火過大將自己燒死,他最善於表演所謂“寶劍招火點符”的把戲,實際上用是腳踩下面天然氣開關點火,此人原籍保定,是無業人員,由於打架鬥毆被單位開除,後長期以封建迷信活動騙錢,曾多次耽誤病人就醫,害人性命,後因苦主追究,逃亡至北京繼續行騙。
我們面面相覷,原來昨晚我睡得安穩是因為鬼去找張天師了。路羽說:“我想,第一,你別住原來的房子了,租房自己住吧,最好是和別人合租;今晚先去我那住吧。第二,人做事都是從自己的目的出發的,鬼應該也有鬼的目的,他們究竟想幹什麼,我們不能問鬼,可是金晶是人,你說她有影子,她應該瞭解這些事。我們今晚就去問她,越快越好。”
我說:“第三,我們應該去寺廟上香,也許和尚們會捉鬼呢。金晶如果如你所說是想害我,那她怎麼會說?我也怕了她了,我搬走不就行了嗎?”
路羽說:“你說的有道理,只是你搬走她也未必就會放過你。但是你說去找和尚,的確是好主意,我都沒想到,你最近遇到這麼可怕的事還會用頭腦想,說明你很堅強,要是我的話,我早就崩潰了。世界上既然有鬼,那麼我們最多是被他們害死,被他們害死我們也是變成鬼而已,那我們也實際上不用怕鬼嘛。”
我說:“你說的沒道理。我會用頭腦想,不是我堅強,只是正因為我是當事人,所以我才會無時無刻地想這件事,除了這件事,我什麼都忘了。我想過昏倒,想過憑空出現一個老道幫我收服這些鬼,想過自殺,人到了危難的時候,有時候不是滿腦子空空,而是滿腦子什麼主意都有的。就算是最不切實際的想法,也是被我當成了最大的救命稻草。所以我想到了找和尚,這是我想法裡最切實際的一個了。”
路羽用手臂環住我肩頭,我感到溫暖和安全。我們都感到,這不是愛情,而是如同戰場上戰友們一般的兄弟感情。也是作為一個男人,他在邪惡力量面前去保護女性的本能。
我覺得有了力量,我咬著牙說:“好,我們去找金晶,問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就算她不說,我們也至少能知道她是我們的敵人。”
路羽說:“如果她不在,我們就翻她的東西,看看能發現什麼。”
過了一會兒,我顫抖著問路羽:“就算我們知道死了也變鬼,你就真的不害怕了嗎?”
回答我的是一下顫抖。我們人怕的未必是死,而是未知和詭異的東西。
等我們趕到金晶宿舍,她宿舍的門大敞著,桌面上攤著一張巨大的白紙,紙上用血——我們一眼看見就知道是血——寫道:“沒錯,不是你殺了我,就是我殺了你。”
我嚇得大叫一聲。
我不敢再看那張紙,路羽小心地環顧她的宿舍,最後走到紙前用手沾了一下,又伸到嘴裡嚐了嚐,說:“真的是血,是誰的血呢?”
我抖成一團,聽到自己牙齒在打顫。我怎麼知道是誰的血?
門突然嘭地關上了,我們嚇了一跳,咚咚,咚咚,敲牆聲響起,路羽也不敢動了。
這時,我們看到床上爬著兩隻人手,緩緩地爬了過來,路羽也大叫起來,我們嚇得縮成一團。人手爬到床邊,從床上啪,啪兩聲掉了下來。我已經不敢叫了,路羽瘋狂地向門口衝去,可是門打不開。兩隻手爬了過來。
我緊緊抓著路羽向旁邊縮去,手爬到了門口,發出嘎嘎的聲音使勁撓門,我覺得虛弱,終於,門又嘭地開啟了。路羽使勁地跑了過去,我也被他帶得跑了出去,我們開啟大門,顧不得關,跑向電梯。
電梯很快就到了樓下,我們跑到外面,被門衛攔住,查證件,我幸虧有證件,門衛懷疑地打量了我們半天,問:“你們跑這麼快乾嗎?”
門衛不知道,現在他簡直成了我們的救命恩人,我說什麼?說樓上有兩隻沒有身體的手在爬嗎?會不會被送到精神病院?
路羽笑著說:“我們鬧著玩的。”
但是他的笑容依然很僵硬,門衛嚴肅地看了我們半天,才把我們放走。
晚上,在路羽家,我睡在客廳裡,開著燈,還是睡得很不安寧,我聽見大門外不斷有人上樓下樓,那個血寫的紙不斷在我眼前閃現,一個聲音說:“你跑不掉。”
我忽地坐了起來,一身冷汗。
第二天,週六。路羽早上起來,他看來也沒睡好,他說今天還是一起去潭柘寺,跟和尚問一下,“先有潭柘寺,後有北京城’,聽說那裡有前任佛學會會長。”
我想了想,說:“要不去天主教堂吧,因為——我父母都信天主教,這叫外來的和尚會念經——”
路羽覺得本地的和尚也許比較懂得本地避邪的方法,但是我雖然不肯入教,卻對天主教有一種親切感,高考前,我和眾多考生一樣很緊張,後來父母帶我去教堂,聽了神父的開導,感到心裡十分寧靜,發揮正常。
於是,我們去了教堂。由於第二天是禮拜天,所以教堂裡很是忙碌。我在神父把工作停下來時找到了神父,說:“神父,我遇到了可怕的事情,是超自然的。”
神父坐下說:“你講吧。”
我於是講了我這些天來的經歷,我指了指說:“神父,我們兩人都看到了,我們絕對不是無聊編造的,我們是見鬼了。”
神父說:“我沒有見到過鬼,但是我相信超自然現象是存在的,世界各地都有報道。天主教近代一位聖女去世前許願世界普降玫瑰花雨,結果很多地方都有人見證。這說明人類的世界上有超過人類的力量存在。但是我相信,沒有超過天主的力量存在,而且我也相信,天主是公正的,是愛我們人類的。天主讓這些超力量存在於人間,必然有他的道理。也許為了公正,也許為了磨練人類的意志。”
我說:“神父,您知道這些鬼的目的嗎?能幫我擺脫他們嗎?”
神父微笑了一下,說:“我也是人,天主沒賜予我那麼大的力量,我甚至沒有聽到過天主的聲音,但是我相信天主能聽見我的禱告。我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也不知道他們有什麼力量。但是萬物都是畏懼天主的威嚴的,我可以送你一本聖經,和一個十字架。”
我問:“神父,有了它們鬼就不能傷害我了是嗎?”
神父說:“我相信魔鬼不敢冒犯天主,但是我不知道天主的具體的旨意,你要相信,人類都是天主羔羊,人的天性會怕死,怕魔鬼,但是死之後是什麼樣,誰也未曾親眼見過。愛迪生去世之前合上雙眼後又喊:那邊真是美啊。聖經說,死亡不是終點,而是分界線。同樣,多數人都沒親眼見過魔鬼,不知道它的能力多大,所以我們害怕,但是也許魔鬼不是人所不可戰勝的。”
“而且,也許我們現在無法戰勝魔鬼,但是也許那並不是上帝給我們安排的最終的結果。天主教認為,死後的天堂才是真正美好的地方。”
“《浮士德》裡說,老年的浮士德也受到魔鬼的迫害,一個叫灰心,一個叫悲傷,一個叫絕望,一個叫憤怒。其他幽靈都沒有得逞,只有灰心使他眼睛瞎了。我們自己的內心感受才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回來的路上,我對路羽說:“我終於知道那天酒吧裡的酒是什麼了,那是一杯死亡,第一口酒是死之前的酸甜苦辣的生活,第二口是死的時候痛苦掙扎,不願放棄,第三口是死後的安寧。難道我一定得死嗎?”
路羽好像被嚇了一跳朝我望來,我也想起金晶桌上的血字:“不是你殺了我,就是我殺了你。”
我看不破,我不喜歡死後的平淡,我要活下去,那麼我就要殺了金晶?就算我想殺她,可是她有鬼幫忙,大概被殺的也是我。
我想起神父說的,鬼不一定不可戰勝,抱緊了聖經,向路羽家走去。
我們看電視看到晚上點,最後我對路羽說:“睡覺吧,昨晚不是也沒事嗎?”
我們看電視看得很晚,我剛才還很想睡覺,可是現在雖然開著燈,我也不敢閤眼。外面偶爾有汽車聲的時候,我就很欣慰,覺得雖然在夜裡,世界上還是有醒著的人。
我睜著眼睛看天花板,緊緊抱著聖經,越睡不著越渾身癢,我伸出手去撓,心裡又想起咚咚的敲牆聲。敲牆聲在我心中越來越響,終於我發現這是真的聲音了,有人在敲門。
現在是半夜三點,誰會敲門?是鬼?
我張開嘴,無聲地叫了幾下,終於叫了出來。啊~啊~啊~!
路羽沒有動靜。
我顫抖著大聲喊:“路羽!路羽!”
還是沒有動靜。
我呆住了。他為什麼聽不見?
咚咚,咚咚,敲門聲一直在響。我只能一直大叫。路羽依然沒有反應。我一動也不敢動。而敲門聲一直持續著。
吱~隔壁房門開啟,一個不耐煩的聲音說:“深更半夜,你神經病啊。”
金晶的聲音說:“我姐姐賭氣不給開門,我也不想,可是我一個女生半夜能上哪去,我也沒辦法啊!”
呼~是人啊。隔壁的男子粗著嗓子砸著門大喊:“快開門,深更半夜,你不睡覺別人還睡呢!”我只好下地開了門。
金晶說謝謝,隔壁男子便罵著把門關上了。
我堵在門口顫聲說:“你別進來,你怎麼追來了?”
金晶鎮定地說:“讓我進去,要不我就再接著敲門。”
我手一抖,門開啟了,金晶進來,坐在沙發上。說:“你有聖經是沒用的,我是人,又不是鬼。”她輕蔑地看著我。
我被激怒了,顫抖著說:“妖怪,你為什麼非要害我,幹嗎裝神弄鬼?我並沒怎麼得罪你,為什麼只能有一個人活下去,那張血字是你的字,我和你過去有仇嗎?”
金晶頭轉向另一邊。
我不敢過去,站在門口,我看著桌子上的水果刀,突然有一種衝動想殺了她,不是隻能有一個人活嗎,那我要活下去。我邊想邊發抖,手不知不覺伸向了桌子。當然,桌子離我有兩米遠,我只是想想而已。金晶突然從包裡拿出一個溼毛巾捂在臉上,等我反應過來想跑時,她手裡噴壺中一股煙朝我噴來,我覺得天旋地轉,倒在了地上。
路羽在身邊叫我,我才醒過來,我害怕地看看周圍,還是躺在沙發上,原來是一個夢。忽然,我看見聖經平放在桌子上,我問路羽:“你幹嗎把聖經放拿到桌子上去?”
路羽回頭看看,驚訝地說:“我沒拿啊。”
我站起來過去拿,可是剛碰到聖經就像燒到手一樣,全身難受。我啊地喊了起來,路羽走過來問:“怎麼了?”我告訴他這本聖經燒手,路羽說:“昨天還好好的啊!”說完,他奇怪地去摸,也是像被燙了一樣把手縮了回來。
我們互相看著。啪!我的頭髮裡掉下一塊東西,我們低頭去看,是一塊土。
我一夜都睡在沙發上,怎麼會有土?難道昨晚金晶真的來過?
我們倆不約而同低頭去看影子,影子還在。那麼說明我們沒有死。我問路羽:“昨天晚上我大聲叫你,你為什麼聽不見?還是你聽見了沒回答?”
路羽突然抬起頭,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的眼睛裡充滿了絕望,他看著我,問:“你怎麼叫我的?開頭是不是沒叫我,啊啊地喊?”
我說:“是啊,可是後來我叫你的名字了,你為什麼聽到了不回答啊!”
他張著嘴看了一會天花板,過了一會兒,他說:“我覺得我們還是分開好。”
我口乾舌燥,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我看著他沒有反應,桌子上有一瓶酒,我只想喝酒,醉了就不用害怕了。我大聲說:“你要丟下我嗎?開始你信誓旦旦,幫我找了那個江湖騙子,現在又要丟下我了!”
路羽毫無表情,他感到了什麼?昨天晚上我叫他他究竟為什麼沒反應?為什麼不告訴我?
路羽走到了門口,停下來,說:“你喝酒的酒吧叫懸崖酒吧,是不是?”
那個酒吧的名字在我腦海裡一閃而過,我說:“沒錯。”我嗓子在冒煙,心跳得厲害,沒法張開嘴問他怎麼知道了。
路羽踉蹌地走了,連外衣也沒穿。我癱坐在地上,開啟酒,一口一口往裡灌。客廳裡很陰森,又很寂靜,我卻感到麻木,恐懼已經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
手機的響聲把我吵醒了,我睜開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天黑了。我順著聲音爬過去,在沙發下面的包裡摸到了我的手機,路羽的手機號碼。他的聲音很迫切,問:“你想想,金晶既然要殺你,那次你被死屍帶下河,她為什麼又救了你?”
我頭腦麻木,真的沒法想。我說:“我不知道。”
路羽帶著哭腔說:“你想想吧,不想,我們都得死,張天師都死了,我肯定跑不掉,我說不定還要到那條路上去!”
我問:“哪條路?”
路羽明顯地噎了一聲,說:“我不知道是哪條路!”
我頭很痛,說:“不知道哪條路那你就別去!”
路羽又噎了一下,我們拿著手機,停了一分鐘,路羽疲憊地說:“想想辦法吧,否則你也會死!”然後他掛掉了。
我對著手機發呆。然後下樓找了一家酒吧喝了很多酒,睡著了。
手機又響了,我趴在酒吧桌上拿起手機,路羽的號碼,我按了接聽,卻聽不到聲音,只有一片嘶嘶聲,我的酒還沒醒,汗毛就豎了起來,突然,路羽的聲音哭著喊:“你昨天晚上為什麼叫我!為什麼叫我!你死,不要帶上我!”
聽了他沒頭沒腦的話,我寒意更慎,我發著呆問路羽:“我叫你讓你發生了什麼事嗎?你在哪?你到底怎麼了?”
路羽沒理我,好像聽不到我說的話,他哭喊著說:“你去找金晶,讓她殺了你!”
我憤怒地說:“我沒強迫你捲進來過!你別裝神弄鬼再嚇我!”
路羽依然不理我,過一會,他嗚咽著說:“要不你讓金晶殺了我,我不想再看到那條路了!那條路會來找我的!會來!會來——”
我想起他說不知道那條路在哪,不是人找路,是路找人?一條會自己出現的路?我頭皮發麻,問:“路羽,那是條什麼樣的路?路上有什麼東西讓你這麼害怕?”
路羽沉默了一下,說:“那是一條什麼也沒有的路,什麼也沒有,——或者只有一個東西,太邪門了,——我找不到出路,”
我問:“什麼東西?”
路羽說:“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或者知道,或者是——太陽?也許是。”
我心裡毛骨悚然,太陽為什麼他還認不出來?為什麼他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為什麼“或者有一個東西”?
我兩腿發抖,問:“那你是怎麼到那裡去的呢?”
路羽重複著:“怎麼去的,怎麼去的——”
他突然大笑了起來,把手機掛了。我對著手機發呆,WAITER問我臉色不好看,有什麼需要幫助,要不要點酒,我重複:“幫助,幫助——我是要點酒,要一瓶白蘭地!”
WAITER偷著看了我幾眼,和經理耳語了幾句,給我端來一瓶白蘭地。
我不敢回宿舍,也不敢去路羽家,所以我只有在酒吧裡喝酒,半夜,人越來越少,我趴在酒吧的桌子上睡著了。
突然聽到路羽的聲音叫我,我睜開眼,發現自己還在酒吧裡,小小的酒吧,幾個不歸的人在喝酒。我頭很暈,向洗手間走去。推開洗手間的門,我想起金晶和那個沒影子的女人說話,我低著頭,不敢看鏡子,向前走。
我走了有一分鐘了吧?
我回頭看看洗手間的大門,它就在我身後。再回頭向前望去,一條不寬不窄的街道出現在我眼前。我想起路羽的話“那條路會來找你的”,嚇得酒都醒了。我馬上回頭,但是身後也是“那條路”。
我只好順著路走去。而且馬上明白了路羽的話。路的左邊天空中,斜斜地掛著太陽,是我們一眼就可以認出的太陽,和太陽一樣大小,一樣光明,眯著眼睛可以看到七色光芒。可是它是不是太陽我又不能確定,因為無論地球哪個地方,無論地球還是月球,只要站在一個地方可以看到太陽時就一定時白天。可是這條路上並不是白天,而是黑夜。夜晚的亮度,甚至有夜風的氣味。
而且,路是筆直的,我這樣說,是想說明我不可能在圓弧上走回原來的方向,十分鐘之後我向左轉了一下,再五分鐘之後,又向左轉了一下,也就是說我等於掉了個頭,太陽應該在我右邊了,可是無論我怎樣轉,太陽始終在路左邊斜斜掛在天空中。
但是,如果說它不是太陽,那麼,第一,不可能有人把太陽造得那麼像,我的一切感官都告訴我那是太陽。第二,如果它是燈,怎麼會一直跟著我走?只有太陽和月亮會跟著路上的人走,可是它決不是月亮。
越走,恐懼越重。路上始終只有我一個人,前後左右始終什麼也沒有。半小時後,我開始懷疑自己永遠也走不出去了。這是一條什麼也沒有的路。這個想法令我發瘋,我開始跑,可是還是和原來一樣,路永遠是一樣的路。
突然,後面出現了腳步聲,我本來腿就已經軟了,這次被嚇的摔倒在地。腳步聲加快,路羽的聲音喊:“你來了!”
是的,我來了,我一下子就明白自己是怎麼來的了。昨天晚上我叫路羽,他下床走向客廳,結果走到了這條路上。所以我問他怎麼會走到這條路上時他會笑,因為他想到了下次他來時叫我的名字,就很可能會把我也叫來作伴。
路羽冷冷地說:“你問我怎麼來的,現在你知道了。”
我嘆了一口氣,是啊,我無意中害他來到這裡,現在他把我也帶到這裡。
我抓住他說:“幸好遇到了你,否則我真不知道怎麼走出這條路,你昨天已經走出去了,今天肯定也能。我跟你一起走。”
路羽看著我,冷冷地說:“不一定。昨天晚上我在這裡試過很多種方法都走不出去。我開始不敢試,後來覺得這樣走下去更恐怖,就試著向前走一段,再向後走一段,但是,”
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看著我冷笑。我問:“但是什麼?”
他緩緩地說:“你試試,你剛才向左拐過來,還是向右拐過來的?”
我說:“向左。”
路羽說:“那麼你如果向回走時遇到的第一個彎應該是向右,對吧?”
我說:“對。”
路羽什麼也沒說,把我拉起來向回走。我們走了分鐘還沒有拐彎,我很奇怪,說:“我明明是剛剛轉過來的?
路羽冷笑一聲。前邊出現一個轉彎,是向左轉。
我問:“我來的路哪裡去了?”
路羽說:“你還不明白,這條路根本不存在,不存在的東西你怎麼走出去?我也試過離開路走,可是你向旁邊走,也依然在路上,路跟著你,你走不出去。”
我害怕了。如果我們走不出去,那會是什麼結果呢?永遠在這裡走?這個空間這樣詭異,與其永遠在這裡走,還是讓我死了好。我說:“你昨天不是走出去了嗎,你是怎麼走出去的呢?我們那樣走,不也能出去嗎?”
路羽說:“我根本不知道怎麼走出去的,我發狂地正著走,倒著走,不知道怎麼,就一下掉到了床上,你聽明白,是掉到我自己的床上,不是我一下醒來,我的腳磕在床邊,現在還是青的,我也希望是我自己不小心磕的,可是我在這條路上走的時候還聽得到你喊我的聲音。也許這是像第一代超級瑪麗遊戲的最後一關一樣,你要正著走幾次,倒著走幾次,再向左轉幾次,向右轉幾次才能出去。”
我問:“那你記得昨晚最後怎麼走,怎麼轉的嗎?”
路羽說:“不一定是最後幾個彎,也許我轉對個彎才能出去,但是我怎麼能記住向哪邊轉了!甚至昨晚當時我已經瘋了。剛才我在試,但是你知道嗎?假如要轉對個彎,那麼就要試的次方次,也就是一億億次。”
我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路羽停了一下,說:“我們分開走吧,這樣走出去一個人的機率大一點。”
我沙啞著喊:“不行,不行,別扔下我,你要自己找昨天的路嗎!”
路羽看了我一眼,走了,我追過去,我不敢自己走,但是追不上他。
我絕望地邊哭邊走。
我走啊走,路沒有任何變化,我的心越跳越快,腦袋裡昏沉沉,突然腳下一軟,跌倒在地。
“她在洗手間喝多了。”一個聲音說。
“把她叫醒!”酒吧老闆的聲音。
我慢慢張開眼,那個給我端酒的WAITER說:“天亮了,幸虧我記得你,否則你得在這躺一天!”
我痛哭起來,在老闆和WAITER驚奇的眼神裡離開了酒吧。不是。幸虧他記得我,否則我恐怕永遠都要在那條路上走下去了。那條路根本不存在,那些轉彎也就不存在,那怎麼會走對多少轉彎就回到現實世界呢?是因為現實世界的人要找我們,我們才能回來。昨天我要醒了,會找路羽,所以他回來了,今天酒吧的人找我,所以我才會回來。我決定去找路羽,只有他在,我才會有伴,不至於孤單一人對付金晶她們。
我不知道路羽在哪裡失蹤的,所以我只好打電話報警。電話剛剛放下一會兒,手機響了,路羽說:“快,到八角遊樂園找我。”
我立刻趕了過去,在遊樂園門口見到了憔悴不堪的路羽。他好像怕人似的壓著低低的帽簷,戴著墨鏡,見到我,他立刻把我拉進了遊樂園。
路羽一直走到人最多的地方,才停下來,旁邊幾個孩子在玩飛盤,我們身旁是一個旅遊團。
路羽開口了,說:“其實我們可以不再擔驚受怕,只要你殺了金晶。”
我抖了一下。
路羽說:“金晶不是已經留下了字給你嗎?不是她殺了你,就是你殺了她。與其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我們既然也逃不過她,那不如殺了她,以後再也不用害怕了。”
我看著路羽,這時,一個飛盤突然飛了過來,把路羽的帽子打落在地。我一愣,路羽轉過身去,向前走去。
我剛要跟上去,突然想,剛才飛盤在他頭上撞得“嘭”的一聲,他頭歪了一下,怎麼沒事呢?
我喊:“你小心點!”
路羽說:“快走!”他的嗓子又澀又尖。
我心裡說不出的害怕,不放心地回頭看那個飛盤,卻看見那幫孩子喊了起來,舉起飛盤給大人看。
飛盤上一堆血乎乎的東西,上邊還有人腦在蠕動。
旅遊團亂了起來,大家尖叫著指路羽,我大聲尖叫:“路羽,沒事嗎?”
路羽尖聲說:“沒事!”只見路羽還是一個勁地向前走,突然,啪,他上半截腦袋掉在了地上。大家驚叫著圍了過去。
我在昏沉中走迴路羽的宿舍,天已經黑了,我手在發抖,沒有開燈,聽著上上下下的樓梯聲,我等著金晶來。門外腳步聲少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一個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我從桌上抄起了水果刀,拿在手上很輕,我又放下,到廚房拿起菜刀,在碗底磨了磨。
敲門聲響起,我過去趴在貓眼裡看了看,是金晶。我左手把門開啟,右手拿著菜刀向她脖子上砍去。
我根本沒看到濺出來的血染紅我的眼睛,只看見像殺雞一樣,金晶在掙扎,在流血,但是她叫不出來了,我怕她還有力氣,就使勁朝她腦袋上砍去,一刀,一刀,我心裡有一種解脫的感覺。終於,金晶一動也不動了。
另一種恐懼湧上心頭。我突然感到無處藏身。警察會來抓我的,我殺了她,我也會被槍斃的。我笨拙地把金晶拖到屋裡,用菜刀把她砍成一塊一塊的,腦袋砍不開,我就又去廚房磨刀。我必須把她剁成碎塊,這樣把她丟到河裡就沒人會發現了。手也不能讓人認出是人手,我把她的手指剁成了肉餡。天亮了,我突然餓了,我看著這一堆肉餡饞得要命。於是我和麵,把她的手包在裡面,放蔥,放姜,用油和醬油調好,放在鍋裡蒸。恩。很香。我嚐了一個,有點酸,但是蘸在醋裡就吃不出來酸了。有點香,於是我全吃了。
吃完之後我接著剁,菜刀磨了又磨——我把她的骨頭全部剁成了小塊以使人認不出來是人骨。天黑了,沒有袋子,我用床單把她包上,打算半夜三點去把她分幾次扔到北京的水裡。
突然,又有人敲門。我嚇了一跳,是警察嗎?我趕忙跑去在貓眼裡向外看。
是金晶。她身邊還有她的男友。
咦?金晶不是在床單裡嗎?
我開啟門。金晶和她男友進來坐下,諷刺地看著我。
我直著眼睛問:“床單裡不是你嗎?是誰?你讓我殺了誰?”
金晶說:“是我。”
我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金晶說:“我男友一年以前被車撞死了。我把他的照片放在窗前,用了所有邪門招鬼的方法,終於能天天見到我男友。其實我早就不想活了,但是我不能自殺,自殺是不能超生和我男友在一起的,所以我一直希望你殺了我。我一直在用各種方法暗示你,威脅你,可惜你太笨了。現在你也逃不過死了,警察要來了,我已經用電話報警了。”
我過去要抓住她,我真的怕警察。但是我的手摸不到她。我費力地在她身上摸來摸去,她哈哈笑了起來,越來越淡,終於沒有了。
敲門聲響起。我過去開門,看見了警察。他們在床單裡找到了被剁成碎塊的金晶。這些大男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恐的表情,我坐在沙發上,很得意。
但是金晶失算了。我把事實都告訴他們了,他們當然不信,對我用測謊儀,可是我當然沒有說謊。他們對我做了精神分析,認為我患有抑鬱性神經失常。於是,我在被精神病院關了兩年之後,精神病院費用緊張,說我已經沒有危險,把我放走。當然我在北京找不到工作了,我也不喜歡這個地方了,我回到了老家,帶著一大筆嫁妝結婚了。
我常想,為什麼金晶最後一次來沒有敲門聲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