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風

[ 鬼故事 ]

(一)

走出寫字樓,面對廣場上驚忙的人群,我突然間感到巨大的恐懼,噤若寒蟬。

我叫陸易飛,是一家名叫近遠經貿有限公司的業務員。最近剛被提升為總經理秘書,這件事著實讓公司裡的幾位女同事妒嫉的眼紅。提升並不是因為我的業務多麼出色,而是我無意中知道了老闆秘密,不可見光的秘密。

本來這個秘密是不會被人發現的,至少在我離開這個城市前不會,但從昨天起,事情忽然變得不可收拾,混亂而可怕。

一切都還要從一個傳真說起。當時我們公司剛從室搬到了室。地址換了,但其實就在原公司地址對面,門對門。那個傳真就是在我收拾好桌子,接上電話線時收到的。

這是一個古怪的傳真,因為這個電話是剛申請的,還沒有對外公開,客戶不太可能知道。即使內部人員,除了我這個半兼職的維修工,就只有去電信局申請號碼的鐘羽衣知道了。我有些好奇,就走過去看傳真的內容。來電號碼竟然是空白,內容只有七個字:“我知道你的秘密。”

不知為何,看到這幾個字我竟打了個寒戰,心中有團陰影掠過,像窗外驟然來去的烏鴉群,帶來不祥的徵兆。我很生氣,不知道是誰這麼無聊,竟然發這樣的傳真。正要揉成一團丟掉時,身後突然傳一個女人的驚叫,“哎呀,陸易飛,想不到你居然也有秘密呀!”

這個嚇了我一跳的女人就是鍾羽衣,年輕貌美,是公司裡單身漢們養眼的目標。她的聲音也很好聽,如鈴音般脆,但用在這個時候就顯得不太合適了。

“沒有沒有,也不知道是誰這麼無聊,發這樣的傳真。”

我說著便把傳真紙丟進廢紙簍,但鍾羽衣卻不屈不撓的跑去揀起來,認真研究。我對鍾羽衣的舉動哭笑不得,當事人是我,但激動的人卻是她,女人真是八卦。

“有些過分了啊,嚴重警告你……”

“該知道的知道,不該知道的不知道。該活的活,不該活的……”我的話還沒完,鍾羽衣就接了下去,“啊啊啊,不活。”最後還吐出小舌頭,做出一副被勒死的模樣,讓我恨不起來。

“在說什麼呢?”

就在這時,老闆尹近水突然從他的辦公室出來。鍾羽衣吐吐舌頭,坐回到電腦前。但尹近水已經看到她手裡的傳真,笑著奪過去。但是尹近水只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

“這個傳真……是哪來的?”

“是我剛收到的,不知道是誰這麼無聊。”

老闆的目光轉向了我,手有些抖。他的眼睛裡竟然有恐懼,這出乎我的意料。

“你收到了死亡通告?”

我一愣,死亡通告?那隻不過是一個傳真,怎麼就成了死亡通告?尹近水的話裡有秘密的味道。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嘴角抽動,想要擠出一個微笑,但那笑看來卻讓人感到渾身汗毛孔都要豎起來了。

“死亡通告是什麼?”

我問,尹近水卻岔開這個問題。

“之前還收到過什麼?”

“沒有了,昨天剛申請的,這是第一個傳真。”

這句話讓尹近水的臉色再次一變,有些泛青,透著灰暗,像是死亡的顏色。

一時間,辦公室陷入令人不安的寂靜,我知道尹近水在想什麼,這個問題我也在想,究竟是誰知道了我的秘密呢?那他是不是也知道了尹近水的秘密?這個人真是該死!如果讓我查出來,一定把他從窗戶丟出去,丟出去前還要割了他的舌頭。

我禁不住地想,然後被自己的念頭嚇著了。

(二)

近遠經貿有限公司所在的大廈有五十四層,由於某種不可知的原因,十三層被封閉了。我們公司在十八樓,新辦公室朝南。尹近水的辦公桌也朝南,隔了一層單面透光的玻璃牆,所有員工都沒有任何隱私。

據說這座大廈原址是二戰時日軍的一個試驗所,雖然不知道是研究什麼的,但試驗所旁邊就有兩個萬人坑,而這兩個萬人坑現在都在大廈下。因而這座大廈有很多恐怖的傳聞,我的對桌李茜熱衷於此,打聽到建地基時請了和尚做法事,結果當場瘋了三個和尚,剩下的全昏迷不醒。後來又請了一些道士做道場,圍起法簾不讓人旁觀,不知從哪發出的慘嚎把那些想偷窺長長見識的人全嚇跑了。三天三夜下來,終於安靜了,道士走時畫了圖,讓人在一樓大廳豎起七根盤龍柱,要包金的。

我不太相信這種事,但一樓大廳包金的柱子卻真實存在,讓人不得不信。另外,大廈前有一個廣場,別的廣場都能招來鴿子,而這個廣場招來的卻是烏鴉,成百上千,鋪天蓋地。而這些烏鴉最喜歡做事情就是繞著大廈飛,一圈又一圈,似乎有什麼詭異的力量支配著它們,永不停息的飛下去。所以這座大廈也叫‘鴉巢’。‘鴉巢’名字雖然不吉祥,但所有能在這裡租到房子的公司都是日進斗金。商人重利,所以明知道進駐大廈可能會有恐怖的事情發生,但仍趨之若鶩。

老闆尹近水回辦公室後,李茜剛好從外面回來,嘴裡還叼著一隻北極鱗蝦。

李茜是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女孩,實習期就在公司,到現在快兩年了。長相一般,體形比較胖,她最大的特點就是對神秘的事非常八卦,“鴉巢”的所有秘聞盡在掌握。

我正在心不在焉的處理業務合同,心裡仍在想著那個傳真的事,不覺中一抬頭,猛然發現李茜正用異樣的目光看著我。

“幹嘛這麼看著我,難道我的鼻子長倒了?”

“晚上下班後,我在樓下等你。”

李茜沒頭沒腦的說了這麼一句,然後繼續吃蝦喝茶,不再理我了。

這算什麼?約會?我又不喜歡她,而且我肯定,李茜也不喜歡我。那她為什麼要約我呢?頭隱隱有些痛,難道她知道了些什麼?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快下班時,空調壞了,吹出來的不再是冷風,而變成熱浪。原以為是整個大廈的空調都壞了,但走廊裡就沒事,所以可以確定是我們這間辦公室出了問題。同事們紛紛喊罷工,尹近水探頭看了眼,假裝沒聽見,又縮回他的辦公室了。尹近水的屋子裡的空調是獨立的,外面員工用的是大廈提供的中央空調系統。

由於我動手能力較強,而大廈的管理員說明天才給修理,所以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我毅然爬上桌子,去修理空調。

“你知道為什麼這間辦公室閒置了近兩個月嗎?”在我就要靠近空調時,李茜突然在門外說。

我打了個冷戰,差點沒站穩從桌子上掉下來。“什麼?”我問,李茜卻不理我,徑自走開了。其他人都用詫異的目光看著我,像是我剛做了件令人不解的事情。我疑惑地掃視辦公室,換一個角度來看,每一個人都顯得很詭異,就連平時看慣的電腦印表機等物品都變了形,彷彿一些具有變形能力的生物,偽裝成辦公用品,靜靜的潛伏,隨時準備獵殺辦公室裡的每一個人。

“你發什麼愣呢?”鍾羽衣在下邊問,我從恍惚中醒來,有些尷尬。

“沒什麼,剛在想李茜的話。”我說著,再在人群中找李茜的身影,卻找不到了。

下邊的人都催趕快修理,於是我重新向中央空調的出風口靠去。卸下濾網,正準備用工具把控制出風量的部件拆開時,突然在黑暗中閃過一道光。我一愣,擔心是哪裡漏電了,於是借了個小手電筒,向裡照去。

天啊!我看到了一雙陰森的眼睛!

我腿一軟,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結果踏空,從桌子上摔下來。鍾羽衣尖叫一聲,被我砸倒在地。我彈簧般跳起來,撞倒了一張椅子。

剛才看到的真的是一雙眼睛嗎?我驚恐地盯著中央空調的出風口。

“你怎麼回事啊?我不就是搶了你的傳真嗎?也不用這樣報復啊?”鍾羽衣叫著爬起來,發覺我沒理她,於是順我的目光看上去。

“什麼東西把你嚇成這樣?”

“眼……眼睛。”

鍾羽衣揉著胳膊躲到了一旁,司機餘明輝揀起手電筒,爬上了桌子。

“你眼睛進沙了?也用不著嚇成這樣……”餘明輝說著向裡一照,整個人立即蹲下,桌子也跟著晃了兩晃。

“還真是眼睛。”餘明輝聲音發顫地說著,重新站起來,臉色蒼白,卻又把手電照了進去。他看了會,皺眉不語,找工具把部件拆開,伸手進去。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而餘明輝卻掏出一個鏡框,死人用的那種,而那雙嚇到我的眼睛就在鏡框裡。

“是誰把這種東西放到到那了。晦氣!”餘明輝說著跳下桌子,把鏡框放到一邊,大家圍上來看。

這是一個年輕的女性,長得非常漂亮,但是神情卻很冷漠,眼神甚至有些邪惡,她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在冷笑。

“這不是去年咱們公司失蹤的那個……梁藝薷嗎?”鍾羽衣說。

我不認識梁藝薷,她失蹤時我還沒進公司,但聽說過很多她的傳聞。

梁藝薷是最早跟隨尹近水創業的公司元老,他們有著說不清的關係。據說公司開辦初期很不順,都是靠梁藝薷的關係才貸到款,度過了艱難時期。但在公司走到正軌後,梁藝薷卻離奇失蹤。

按鍾羽衣說法,梁藝薷是憑空消失的。那是一個萬惡的加班夜,大家都在埋頭苦幹吃夜宵。梁藝薷率先消滅了一盒手扒蝦,去衛生間洗手,突然尖叫一聲,等到大家跑過去看時,人已經不見了。那時公司還在三十三層,那一層出過許多離奇的事,包括梁藝薷的失蹤。因為衛生間是封閉的,沒有窗,想要出來必需經過辦公室。梁藝薷的失蹤導致了公司的搬遷,但想不到今天剛搬到新地點,就在空調通風通道里發現她的照片。

尹近水從辦公室出來,臉色有些發青,在日光燈下面目陰森。

“怎麼回事?是誰放的?成心找不痛快!”

沒人回答他,大家面面相覷,都感到一陣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

就在這時,外面走廊裡突然傳來一陣尖叫,有男有女。因為空調壞了,所以公司的門是開著的。所有人都看到幾個女人慌張地跑過,像是在躲閃什麼,再然後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門前跑過,竟然是李茜!

“李茜?”尹近水喊了聲,和大家一起追出去。

李茜滿臉是血,已經看不清表情,只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驚恐地睜著。

“你怎麼回事?”

尹近水大喝一聲,李茜停下腳步,回頭望過來,那目光透著絕望和驚悸,像是正在被什麼怪物追趕。她指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天花板,含糊不清的喊了句什麼。誰都沒聽懂她說的是什麼,只看到那張嘴不停的向外噴血,濺灑了一地。

“彎腰,別讓血進了氣管!”

上過護校的鐘羽衣喊,可是李茜像是根本沒聽到,突然回身向最近的一扇窗戶衝去。我立即意識到她要做什麼,忙追過去想要攔住她,但已經遲了,一聲巨響後,李茜撞碎封閉式的玻璃窗跌落到空中。

我追過去剛好看見李茜在空中的最後一面,她大張著嘴,像是在尖叫,發出的聲音卻如蒙了層塑膠布,又像是煮了一鍋沸騰的豬血,冒著鮮紅的血泡。雖然如此,但我還是看清了,李茜張到變形的嘴裡,沒有舌頭!

我一下子想到中午時的那個念頭,割舌墜樓,難道是我害死了李茜?

我跌坐在碎玻璃間,全然沒有察覺到雙手已被割破,鮮血正在流淌。

(三)

警察來後對每一個人都進行了詢問筆錄,問到我時特別仔細,因為鍾羽衣供出李茜約了我晚上見面。

“你知道李茜約你是要談什麼嗎?”

我茫然地搖搖頭,身心還處在李茜絕命的剎那,眼前全是她血淋淋下墜的影子。

不知為何,對面做筆錄的警察身上有股我熟悉的氣味,這氣味使我的嗓子裡發乾,火燒般的幹癢,我不停地喝水,但解不了渴。

對我進行筆錄的是個女警,聽別人叫她小馬。小馬年輕漂亮,人非常白,眉線畫的很細,右眼角生有一顆芝麻大小的紅痣。她問話時半歪著頭,露出一側雪白的粉頸,淺青色的靜脈血管伏在上面,像綠藤般。

“今天下午李茜有什麼異常舉動嗎?”

“沒有。嗯,不對,我修空調時她說了句話,意思是我們這間辦公室不太乾淨。”

“那你今天遇到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沒有?”

“啊?”

我有些不明白這位女警官的用意,現在是查李茜的死因,怎麼問到我了呢?

“別擔心,例行公事。”

“噢,中午時收到一個傳真,老闆說那是‘死亡通告’。”

女警小馬的筆停住了,在紙上輕敲幾下,似乎有些困惑。

“好了,你沒事了。一週內到外地需要通知警方。”

“我是嫌疑人了?”

“在破案前,每個人都是。”

女警小馬的聲音沒有溫度,但我卻彷彿能感受到她頸部血液溫暖,吸引著我想要吻上去。我感覺自己的虎牙似乎變長了,這種感覺時常出現。我努力扭過頭,接過她遞來的名片,起身回到公司辦公室。

已經七點多,天快黑了,大廈走廊裡的燈光冰冷陰森。

因為出了命案,尹近水也不太好意思要求大家加班,所以做完筆錄後就下班了。我回到辦公室時,除了鍾羽衣還在,其他人都已經走了。

鍾羽衣似乎在等我,目光閃爍。她對李茜的死肯定知道些內幕,也不知道對警方說了沒有。鍾羽衣還在猶豫,我收拾好東西假裝要走,她果然沉不住氣,叫住了我。

“陸易飛,李茜死了,你要小心些。”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李茜約我晚上見面,要告訴我什麼?”

鍾羽衣咬住嘴唇,似乎在做重大決定,好一會才站起來,鎖好公司的門,拉上我離開了大廈。外面的世界似乎沒受到任何影響,除了大廈前的那一攤血跡。幾隻烏鴉圍住血跡,不讓保安沖洗。往來的行人投來詫異的目光,卻沒有一個人停下。這是個快節奏的時代,冷漠的節奏同樣快捷無比。

不知為何,我總感覺身後有個影子,但每次回頭卻又什麼都沒看到。

我們去了一家酒吧,鍾羽衣叫了杯冰水,我則叫了杯番茄汁。

“你個大男人居然喝這個。”

我憨厚地笑笑,沒有反駁。

那杯番茄汁里加了紅葡萄酒,並未攪開,看上去彷彿一杯血。我大口地吮吸,卻仍解不了喉頭的幹癢。

鍾羽衣一直沉默不語,我也不催,因為她心裡存不住秘密。果然,在我叫第二杯番茄汁時,她開口了。

“我知道李茜準備和你說什麼,她就是因為這才死的。就是那個傳真——死亡通告。李茜說大廈每年都要出七樁命案,每起案件中都會收到內容為:‘我知道你的秘密’的傳真。警方稱作‘死亡通告’。”

我一下子想到上個月二十三樓的命案,一個女人在衛生間丟了腦袋。當時就有種種傳聞,說大廈經常發生命案,但都讓大廈經營者封鎖訊息。只是我沒在意,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為什麼我收的傳真,死的卻是李茜?”

“因為李茜的死只是個開端,根據傳聞,會有更多恐怖的事情在你周圍發生。李茜本來想告訴你,收到死亡通告的人,第二天肯定會再次收到傳真,然後就會出事。但我想不到出事的竟然會是李茜。她還告訴我收到第二個傳真時,這個人的秘密就會被所有人知道……”

鍾羽衣的話突然停住,她直直的盯著一個方向。我轉頭看去,昏暗的光線中,一個身影走出了酒吧。

天啊!竟然是李茜!

我還在發愣,鍾羽衣突然發瘋般地追出去。我忙在桌上丟下一百元錢,跟了出去。但是酒吧外只有鍾羽衣一個人,李茜不見了蹤影。或者我們見到的根本就是幻影,李茜已經死了,這是事實。

我這樣想時,牆角處有一個影子退到牆那邊去了。

“你也看見了,對吧,對吧!”

我正要追去,卻被情緒失控的鐘羽衣抓住。

“下午她去送報關單,走時說趕不回來就讓我留住你,我還說你又不是什麼搶手貨,用不著留,想不到那竟然成了我們的最後對話。但是我不明白她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大廈裡,為什麼要跳樓?”

鍾羽衣還在哭,而我的腦海中卻閃過一個疑問。

“什麼?你說李茜下午不在辦公室?”

“嗯,兩點多就走了。”

雖然在路燈下,但我仍感覺無數黑影聚了過來,彷彿有幾雙看不見的手在抓扯我的衣角,想要把我拖進黑暗之中。我打了個冷戰,拉著鍾羽衣叫了輛計程車,送她回家。

夜已經深了,我走在回家的路上,邊走邊思索這一系列的事情。

下午修空調時鐘羽衣也在場,李茜說那句話時她就站在我身後,但從剛才的情況看,鍾羽衣根本沒有發現李茜。那麼,當時我看到的究竟是什麼?李茜的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呢?她跳樓前曾驚恐地指向天花板,是在提醒我什麼吧?這一切似乎有一隻幕後黑手,在操縱著大廈裡的每一個人的命運。

我沒有回家,而是去了“鴉巢”,我感覺大廈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我。

雖然已經夜裡一點多,但大廈裡仍有許多加班的公司。我走進電梯,身邊是兩位年輕漂亮的女職員,她們臉色發青,目光呆滯,嘴裡似乎在低聲念著什麼。我的腦海裡閃過鬼上身這個字眼,身體頓時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她們抬起頭,有些詫異地看著我。這時電梯叮的一聲開啟了,我忙逃了出去。

這一層的走廊沒亮燈,陰森森地令人不安。我跺了兩腳,聲控燈沒有反應,於是又大聲咳嗽,燈亮了,居然是十三樓!

(四)

電梯停在了三十三層,五分鐘過去了,仍沒有下來。

我額頭滿是冷汗,十三層的空調沒開,卻仍陰冷得讓人受不了。另一架電梯壞了,而安全通道在走廊那頭,如果要走樓梯就一定要穿過整條走廊。我再次仰頭看電梯顯示,仍停在三十三層。

走廊裡的燈已經熄滅,但安全通道里仍亮著燈,影影綽綽似乎有人影晃動。我試著喊了兩聲,但喊完後自己都覺得聲音小的像蚊子在嗡嗡飛。

我已經在電梯門前站了十幾分鍾,腿開始抖,神經緊張地快要崩潰了。最終我下定決心,走安全通道。在我大聲咳嗽後,走廊裡的燈都亮了。地面蒙著一層灰塵,有兩行腳印蜿蜒向前,都是前腳掌,腳根處只有一個圓點,顯然這兩個人都是女性。我貼著牆根向前小心翼翼地走去,目光追隨那兩行腳印。就在這時,整個走廊的聲控燈突然全都熄滅了,黑暗籠罩住我,身後電梯方向的光明彷彿隔了幾千米般遙遠。

“喂,聽說十八樓的張經理瘋了!”

“噢?不是吧,我昨天還看見他和總檯的迎賓小姐有說有笑呢,怎麼可能今天就瘋了?”

就在我憋足了氣,準備一口氣跑過走廊時,兩個細若遊絲的對話聲飄進我的耳朵。我貼在牆上的身體一下子活了過來,留下腳印的兩個女人還在這一層,真是謝天謝地,我並不是獨自一人處在這可怕的地方。

“我親眼看見的!就在剛才,張經理在三十三樓的休閒咖啡館陪客戶,突然就站起來手舞足蹈,還大喊你死我就陪你死!當時把大廳裡的人全嚇跑了。”

我尋聲向前慢慢靠過去,手一直沒有離開牆壁,擦了滿手的灰塵。終於那聲音就隔一層門了,我剛要敲門,卻忽然又改主意了。這樣冒失地闖進去似乎不太禮貌,而且她們就會停下對話。十八層有四家公司,姓張的經理有兩位,一位就是我們公司現在所在的辦公室的前主人,另一位在拐角處,十八層近三之分二的房間全讓他包了。這樣一個成功人士瘋了,我想身在寫字樓的人都會有些興趣。

我把耳朵輕輕貼到了門上,對話聲更清楚了。

“這事我還真知道點,張經理想挖三十三層的梁藝薷到自己公司。那個女人你也知道,攻關很有一套,但沒成功。後來梁藝薷失蹤了,他們公司也從三十三層搬下來……”

對話聲還在繼續,而我則如同被雷劈中,身體僵直,貼在門板上的耳朵也不敢動分毫。梁藝薷,今天我已經第二次聽到這個名字了,但這一回聽到,卻詭異非常。門裡的兩個女人說的張經理,居然是室死去兩個多月的張經理!

那她們也並非人類吧?我打了個冷戰,退後一步。

“唉,別說這個了,知道嗎?張經理是上午收到的死亡通告,下午就出事了,那個詛咒真是太可怕了。”

“是啊,好像門外偷聽的那個人也收到了死亡通告,你說他能挺幾天才死?”

天啊,她們發現我了!果然不是人類!

我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狂跳,轉身連滾帶爬向安全通道跑去,那燈光昏暗鬼影重重,此刻卻像天堂。終於進入安全通道後,我扶著牆大口喘氣,身後門另一面突然傳來空曠的笑聲,那種低低的幹壞事得逞後的竊笑。我跌跌撞撞地向樓上跑去,笑聲在身後消失了。

當我驚魂未定地來到公司時,意外地發現門沒鎖,辦公室沒亮燈。我正準備推開門時,突然發現經理室裡隱約有光亮。我的腦子頓時清醒了,難道公司進賊了?

“小陸?你怎麼來了?怎麼弄得一身土?”

尹近水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我慌忙轉身,看到尹近水從衛生間走出來。

“沒事,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回來拿東西。”我回答著,並一起進了辦公室。尹近水突然皺起眉頭,轉頭向黑暗中傾聽什麼。

“你有沒有聽到……聲音?”

“什麼聲音?”我反問,尹近水嘴角抽動,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這個時候,我也聽到了,黑暗中果真有聲音,而且是從高處。尹近水開啟了辦公室的燈,我抬起頭看去,聲音竟然是從中央空調送風通道傳出來。尹近水有些猶豫,但還是拉過一張桌子,踩了上去。

就在這時,送風通道里突然傳來清晰的聲音。

“我為了你什麼都沒了!而你能給我什麼?你摸摸你的良心,沒有我你能有今天嗎?你說是為了咱們兩個人的將來,現在將來到了,只不過是你一個人的將來,我什麼都沒得到!”

尹近水臉色大變,從桌子上跌倒在地,撞翻了幾張桌子,文具灑落一地。

“藝……藝薷……”尹近水的聲音發顫,低不可聞,但我還是聽到了。

我腦海中閃過一道光,似乎想到了什麼,尹近水和梁藝薷的關係也許比傳聞中的還要複雜。就在心中那個答案躍然欲出時,尹近水突然從地上跳起來,面目猙獰抓起一張椅子拋向中央空調的送風通道。

“***吧!我不怕你!有本事你來啊?我就在這等著你!”

看著尹近水近似瘋狂的表情,我嚥了口唾沫,悄悄的向門口退去。

“李茜死了,我知道是你乾的!有能耐你出來啊!我不怕你!”

尹近水雖然跑來跑去,但實際上他在圍繞著中央空調的送風通道轉,每次大吼大叫也都對著那個漆黑的出風口。

尹近水在怕什麼?中央空調的送風通道里有什麼?

我不再試圖離開,這個時候的尹近水像是個瘋子,激怒他顯然不是明智的選擇。

辦公室外有人影晃動,大廈的保安發現了異常情況,但在門外猶豫,不知道是否該進入。看到有人來了,我的心也放下了,就讓尹近水折騰吧,如果他做出對我不利的舉動,我一定會對外面的人呼救。

尹近水還在辦公室裡瘋,我卻漸漸平靜下來。今晚來大廈的目的是尋找答案,答案沒找到,卻發現了更多的秘密。

我的目光重新落在尹近水身上,不知什麼時候,他停了下來,呆呆的盯著空調送風通道。我正在奇怪他的樣子時,尹近水突然扶起一張桌子,重新爬上去,把手伸進送風通道,似乎在尋找什麼。

“哈哈,我就知道!”

尹近水跳下桌子,手裡拿著著微型錄音機。我睜大眼睛,難道剛才的那些聲音都是這個東西發出的?我還沒想明白時,尹近水突然把頭轉身我,目光陰森惡毒。

“是你放的吧?”尹近水說著,臉上青筋暴起,一步步向我走來。

(五)

“當然不是我,我剛來。我還想問你那個‘死亡通告’是不是你弄的。”

我一口氣說完,尹近水眼睛裡閃過一絲猶豫,停住了腳步,似乎想到了什麼。這個時候,門外的保安們終於大義凜然衝進辦公室。

“怎麼回事?有人鬧事嗎?人跑哪去了?”

保安們裝出一副剛趕到現場的模樣,連剛從瘋狂中平息下來的尹近水都看出假來。

“這沒你們什麼事,回去吧!”

保安們在與對講機裡監控室的人交談了下後,離開了。

公司裡只剩下我和尹近水,氣氛一時變得有些尷尬,又有些恐怖。看得出尹近水沒打算報警,也沒打算讓我就這麼離開。我在雜亂的辦公室裡扶起一張椅子坐下,目光直迎著尹近水的眼睛。

尹近水有些沉不住氣了。

“現在告訴我,你為什麼大晚上的來公司!”

“因為‘死亡通告’,說從技術上說,並沒什麼複雜的。我想知道那個人是誰,為什麼這麼做。”

我注意到尹近水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他心中有鬼。

“死亡通告,你大概不知道,每當死亡通告出現,那間公司就會破產,收到傳真的人也會離奇死亡。在這幢大廈,死亡通告是禁忌,你明白嗎?那是死亡的前奏!”尹近水目光閃爍,迴避我的注視。

牆上的石英鐘指標已經指向一點半,辦公室外走廊裡有腳步聲悄悄離去。那些好奇的保安居然在偷聽,不過也好,如果沒有他們在,誰知道尹近水會做出什麼事來。

“尹總,沒什麼事我回去了。”

“嗯,明天別遲到了。”

尹近水的聲音平靜,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我轉身看著滿地狼藉,想要收拾一下,但這個令人恐怖的地方讓我無法再多留一刻。

出門後發現保安在走廊拐角處,有三四個人,探頭探腦。明天公司同事來上班,關於尹近水鬼上身的流言蜚語一定會傳遍整個大廈。而我大概也會分配到一個角色,到時候肯定會有許多人藉故來向我打聽。想到這裡,我感到頭痛欲裂。

從公司出來,一直到離開大廈坐入計程車,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尹近水與梁藝薷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如果李茜還活著的話,她一定知道內幕。我感覺自己觸及到一切事件的源頭,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猜到。頭昏昏沉沉,在計程車裡睡著了。

再醒來時,我躺在家裡自己的床上。外面陽光燦爛,兩隻麻雀落在窗臺上嘰嘰喳喳,黑色的小眼睛似乎在窺探房間裡的秘密。我翻了個身坐起來,發現自己沒有脫衣服就睡了,袖口有斑斑血跡,已經發黑。我打了個冷戰,忙跳下床檢查身體,並沒有受傷的跡象,那這血是從哪來的呢?而且嘴裡似乎也有股猩羶味,讓人做嘔。

我重新把自己丟上床,眉頭緊皺。昨晚我是怎麼回到家的?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天空上有一輪圓月,明亮妖豔。

口袋裡的錢包還在,細數了下,錢數一分沒少。心下釋然,昨晚大概坐計程車沒給錢,和司機發生了衝突。這個解釋很合理,只是奇怪為什麼一點印象也沒有呢?想到頭痛也找不出一個理由。

到公司時,我有些猶豫,那扇門後的世界彷彿鬼域。

“咦?陸易十三啊,早上好,怎麼不進去?”

餘明輝突然出現在身後,嚇了我一跳。他推開門,我的心跳驟然加速,辦公室裡一切井井有條,沒有一絲雜亂的痕跡!昨晚的事,難道是幻覺?我搖搖頭,有些猶豫地向前邁步,跨進辦公室。

中央空調已經被修好,冷氣十足,讓我打了好幾個冷戰。

公司同事們都無心工作,聚在一起議論什麼事情。在我走進辦公室的一瞬間,他們都停了下來,目光怪異地看著我。好容易等到上班時間,大家這才都回到各自的辦公桌前。

我寫了張紙條丟給鍾羽衣,問她出了什麼事。鍾羽衣在QQ上回復我:是死亡通告,老闆的秘密被公開了……我猛得站起,臉色慘白。尹近水一定會認為是我乾的吧?真該死,我昨晚沒事到公司幹什麼?剛想到這,尹近水就從經理室衝出來,一拳打在我太陽穴上。我感覺血一股股地湧向大腦,眼前的世界開始旋轉,我跌跌撞撞地衝出辦公室,漫無目的地向前跑去。

回過神時,我已經跑出大廈,身在落滿烏鴉的廣場上。

我感到委屈,卻突然發現烏鴉向我聚集。身前身後全是烏鴉,它們展開黑色羽翅,尖啄上端的鼻孔細長向眼睛延伸,彷彿刺刀的兩道血槽。我慢慢站起來,烏鴉們全都仰頭向天,黑壓壓尖啄以我為圓心鋪開,令人不安的沉默。

我嚥了口唾沫,憤憤不平的心情已經被恐懼取代,這麼多烏鴉圍困住我,它們想要做什麼?廣場外的行人三三兩兩的停住腳步,向我這邊望來,有人掏出手機拍攝這一奇景。

我低頭看向那些烏鴉,它們的眼睛全都盯著我,似乎想要告訴我什麼。我喉頭又變得幹癢難耐,急需冰水溼潤。烏鴉們開始躁動,相互擁擠。我盯住腳前的一隻大烏鴉的眼睛,忽然看到一片血紅,紅光中有人影閃動。我被這一景象吸引住了,身不由己地彎下腰。我看清楚了,那個人是尹近水,他正抓著一個女人的頭撞向桌角,而那個女人則是梁藝薷!

梁藝薷沾滿鮮血的臉忽得變大了,似乎要從烏鴉的眼睛裡鑽出來。我的手開始抖,無法抑制地抖。但就在這時,烏鴉們突然哄的一聲全部飛起,無數翅膀擊打在我身上臉上,甚至有爪子直接抓住我的頭髮拉扯。

我尖叫著躲開,只剎那的功夫,烏鴉們飛的乾乾淨淨,眼前只落有幾片黑色的羽毛。

“你沒事吧?”一張嚴肅而又秀麗的臉龐出現在我面前,我眨了眨眼睛,才認出來,是女警官小馬。

“一個大男人不至於讓幾隻烏鴉嚇哭了吧?”小馬打趣的說,我感到臉上發燒。

剛才的事情太過詭異,就算說給女警小馬聽,或許她也不會相信。

“你有事嗎?”

“當然,我想了解一下你們經理的情況。”

女警小馬拉著我向大廈走去,我們沒有去公司,而是去了二十三樓的商業休閒區。

女警小馬掏出本子,身體微靠在椅背上,目光頗有含意地看著我。

“聽說你們經理以前是……”

我猛地站起,椅子在地板上發出刺耳的聲響,休閒區的所有人都看過來。早上才發生的事,警方怎麼知道的?然而再一細想,警察能查出來也並沒什麼奇怪。

“坐下,別讓人看笑話。”

我慢慢坐下,而女警小馬的下一句話差點又讓我跳起來。

“我懷疑你們經理謀殺了梁藝薷。”女警小馬說。

(六)

警察說話總是有證據的,但她顯然不想解釋給我聽。

“我剛詢問了大廈保安,你們昨晚在公司裡幹什麼來著?”女警小馬的口氣有種讓人坦白從寬的誘導性,我喝了口咖啡,擦了下額頭的冷汗,把昨晚在大廈裡發生的事情詳細的陳述了一遍。但隱瞞了早上發現血跡的事,我本能地感覺到那件事不應該說。

女警小馬一邊提問,一邊記錄,眉頭始終緊皺。她偶爾停下便歪著脖子,露出粉白的頸部,白嫩的肌膚下血管裡血液在奔流,我彷彿能聽到那聲音,如天籟。

“昨晚你幾點回的家?”

“大概一點多吧。”

女警小馬在本子上畫了個圓,又畫了個問題。她若有所思,再抬起頭時意外地露出了笑容。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竟然那樣燦爛,讓我感覺像沐浴在陽光下。

“咱們下去吧!”女警小馬說著,並率先走在了前邊。

在電梯裡女警小馬又向我瞭解了一些事,沒有記錄,在我來這座城市前到過哪裡,是哪所大學畢業的。她已經不是審問的口氣,隨和的像朋友間的聊天。

“你們經理在嗎?我找他了解些情況。”

一起進入公司後,女警小馬問,有人帶她到經理室。

我很自然地回到座位,但其實心跳已經快要蹦出胸口了。鍾羽衣立即在QQ上發來訊息,問我怎麼回事。我簡略地說了一下,鍾羽衣對昨晚發生的事很關心,問得很細,細緻到我都懷疑當時她在場了。

然後我們說到梁藝薷,鍾羽衣說警方當時找到她的日記,日記上記載著梁藝薷在戀愛,但是她愛的這個男人顯然是比較花心,總在不停地換女友。

我問鍾羽衣怎麼知道的這麼細,她笑我從不看報,這樁人口失蹤在半年前非常轟動,記者們不知從什麼地方得到了梁藝薷的日記,登載了一部分。

過了會女警小馬出來了,尹近水送到門口,臉上堆滿假笑。

“陸易飛,進來一下!”

尹近水聲音嚴厲地說,我起身跟過去,眼角瞥見幾位同事幸災樂禍的表情。

經理室的門關上了,尹近水緊崩的臉突然鬆懈下來。

“坐吧,相信不是你把我的事傳出去的。不過,你不再適合當我的秘書,還是跑業務吧!”

我坐立不安,這個結果早在預料中,但尹近水的態度出乎我的意料,竟然這麼平和。

“剛才警察問了昨晚的事,我把錄音交上去了。只是我在想,你的秘密真的就只是知道了我的秘密嗎?”

尹近水淡淡地問,我卻感到一陣陣的發冷,他似乎知道了些什麼。

好容易等到尹近水讓我出去,我立即跑掉了。

坐在電腦桌前,我突然想到,鍾羽衣說今天會收到第二個死亡通告,於是在QQ上問她。鍾羽衣若無其事的遞過一份傳真,只有兩行字:“謀殺正在發生中,那是你不可知的秘密。”我一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在QQ上問鍾羽衣,她回覆說:這份死亡通告一早上收到了十幾回,都是同樣的內容。我頓時想到了在烏鴉眼中看到的景象,被謀殺的梁藝薷。

就在這時,中央空調的送風通道里突然傳出狼般的嚎叫,那樣突兀,令人毛骨悚然。坐在空調下的同事跳起躲開,因為恐懼臉色變得很難看。我也仰起頭來,叫聲停止了,卻變成嗡嗡的異常震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送風通道里想要爬出來。

剛洗完車回來的餘明輝推門進來,看到大家都仰頭望著空調,有些不解,剛要問話時,中央空調終端的濾網忽然脫落,打翻了空調下同事的杯子,摔得粉碎。那種震動已經超出常人想像,送風通道里似乎困著什麼可怕的生物。

“怎麼回事?又出什麼狀況啦?”尹近水從經理室出來,一眼便看到頭頂的異變。

中央空調終端的部件一件件脫落,就彷彿有隻無形的手在拆解,而那不祥的震動聲仍在繼續。我站起身,盯著即將露出的空洞,心底恐懼莫名。

“那……那裡面有什麼?”尹近水的聲音已經失去沉穩,變得和大家一樣驚慌。

空調部件一件件掉落下來,打壞了下面的電腦,顯示器發出爆裂聲,電火花竄起,檔案被引燃。同事們手忙腳亂的用杯子裡的水滅火,辦公室裡一時間混亂起來。

“呼!”

送風通道終於完全顯露出來,所有人都停下,不自覺地後退。送風通道里一片漆黑,空氣流動的聲音彷彿獸的呼吸。它要出來了,這個想法佔據了所有人的大腦。然而卻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餘明輝,你去看看。”

尹近水聲音發顫的指示,餘明輝搬過張桌子,顫抖著爬了上去。就在他要靠近送風通道的一剎那,通道里風聲突然增強,餘明輝像是被一隻看不見的拳頭擊中,從桌子向後跌落。

辦公室裡人紛紛尖叫著向後跑去,就彷彿從送風通道里鑽出了什麼可怕的生物。但事實上什麼都沒有,可是大家又明明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落了下來,無形無影,卻又充滿惡意,迅速填充佔領辦公室的每一個角落。

我聞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像是有什麼東西鑽進了我的大腦,想要奪取我的靈魂。

鬼上身!我打了個冷戰,立即把手指塞進嘴裡狠狠地咬下去,錐心的疼痛讓大腦頓時清醒過來。但是辦公室裡的其他人卻都兩眼呆滯,身體彷彿不再屬於自己,站起在虛空中抓扯著什麼,那樣子和傳說中的鬼上身一模一樣!

“不……不要過來!你已經死了!”尹近水突然對面前的虛空尖叫,就像是那裡正站著一個看不見的鬼。但轉瞬間,他又變得面目猙獰。

“梁藝薷!我能殺你一次,就能再殺你一次!”

尹近水說著撲向飲水機拳打腳踢,他瘋了。但我腦海中卻閃過一道光,一直以來的疑問突然間迎刃而解。那個總在跟蹤我的影子是警察,而跟蹤尹近水的也肯定是警察,他們對梁藝薷的失蹤從沒放棄破案的可能。尹近水是嫌疑人,但為什麼要跟蹤我呢?還是像女警小馬說的那樣,在破案前每個人都是嫌疑人?

我悄悄開啟手機的錄音功能,把尹近水的每一句嚎叫般的話都錄了下來。

這個時候餘明輝同樣在做著瘋狂的舉動,他坐在地板上抓著兩張椅子做划船狀,還不停的回頭對著虛空問:‘尹總,水夠深了,把梁藝薷丟下去吧?’椅子的鋼鐵支架在木質地板上劃過,發出刺耳的銳響。

我躲在辦公桌後,睜大眼睛看著辦公室裡的每一個人,他們的行為超出人類的想像。

鍾羽衣蜷縮在牆角不停哭泣,她大概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

其實只要是個正常人,在這間空氣渾濁令人壓抑的辦公室裡,眼前又是一群瘋掉了的同事,不害怕才是非正常現象。我爬過去拍拍她的肩正要說幾句安慰的話,她卻突然停止哭泣,表情嚴肅地對我說:“藝薷表姐,你放心,我一定會替你報仇的,李茜已經死了,下一個是餘明輝,最後是尹近水,我都計算好了,他們一個也逃不掉的。”

鍾羽衣的目光僵直,這是她潛意識裡的念頭吧!原來每一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單純的表相下是深不見底的心機。

我心中一片冰冷,這個荒誕而又殘酷的世界。

(七)

不知何時屋中的腥臭味變淡了,而我也本能地感覺到來自空調送風通道的威脅小了,於是立即跳起向門口跑去。但讓我沒想到的是,門外走廊裡的情況似乎比辦公室裡還要混亂,其他兩家公司的人都跑出了辦公室,個個面無人色,表情驚恐萬狀,但眼睛卻僵直無神。

他們在撞牆!確切的說是找不到門,於是用身體去撞牆壁,想要找到離開這層樓的通道。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手腳冰冷的呆立。

走廊裡也充溢著那種令人發狂的腥臭味,而且有越來越濃烈的趨勢。在氣味的刺激下,那些衣著光鮮的白領們像一群殭屍,不停的撞牆或者互相撕咬,完全失去了理智。

我也受到那腥臭味的影響,頭昏沉沉的,像是中了毒。心中一驚,立即明白了,這氣味有毒!難道大廈遭遇到生化武器的恐怖襲擊了?這個想法讓我驚駭莫名。鴉巢裡的公司眾多,人數在七八千,如果真是恐怖襲擊,那傷亡數字將會是驚人的。

這時身後公司裡的同事們也都出來了,他們和外面的那些人一樣,開始撞牆。

我屏住呼吸,向昨天剛重新裝好的窗戶跑去。這裡是十八樓,窗戶本來是可以開啟的,但由於出了昨天的事,所以換成了封閉式的鋼化玻璃。我使出吃奶的勁也沒能砸碎,又吸了兩口有毒的空氣,腿開始變軟了。我咬緊牙關,把過道里的一盆鐵樹舉起拋過去,心裡祈禱樓下可別有倒黴蛋被花盆和玻璃傷到。

但出乎意料的是,玻璃竟然是安全夾膜,那盆鐵樹沒能完成任務,而且反彈回來把一位女士砸倒。血從那個女人的身下漫出,我喉頭突然癢的出奇,想要撲過去吸食兩口。只不過現在我已經完全沒有力氣,站立都成為奢望了。

我的呼吸漸漸變粗,感覺大腦已經無法完全支配身體。

我坐在窗前,望著眼前過道里的人間地犾般的景象。不知是誰在尖叫,所有殭屍般的人都停下動作,抬頭仰望,他們在看著天花板。天花板上並沒有什麼不同的東西,中央空調的送風通道隆隆響著,把那使人喪失理智的毒氣輸送到大廈的每一個角落。

我忽然間感到不對勁,送風通道的震動似乎過大了些,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裡面蠕動。我努力想看仔細些,但卻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醒來時,我發現自己還躺在窗戶下,幾個身穿防化服的人在檢查倒在地上的人。我掙扎著站起,這個再普通不過的舉動卻讓那幾個人嚇壞了,他們定定地站在原地,雖然看不到他們的臉,但我仍能感受到他們的驚恐。

“我沒事。”我說,聲音嘶啞難聽。看來還是受到毒氣的影響了。

“報告!報告!十八層有一個清醒的!”

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們的話是什麼意思時,已經有人把我架起,向電梯走去。

被人扶著走出寫字樓,面對廣場上驚忙的人群,我突然間感到巨大的恐懼,噤若寒蟬。

成群的烏鴉圍繞著大廈不停的轉圈,在廣場上投下移動的陰影。我抬頭仰望,天空中飄落著一兩根黑色的羽毛。烏鴉們都瘋了,叫聲嘶啞,不時有離群的烏鴉撞向大廈的玻璃幕牆,然後翻滾著從高處摔落。

廣場上停滿救護車,夾雜著幾輛軍車。記者們遠遠地躲在隔離繩外,閃光燈不停,晃得我眼睛痛。

在被送上救護車前,我把封裝在塑膠袋裡的手機交給了外圍焦急等待的女警小馬,告訴她檢視錄音。隨著救護車門的關上,我感到一陣解脫,雖然心中對這兩天發生的事情感到困惑不解,但那是警方的事情了。

救護車裡身穿防化服的醫生給我注射了一支鎮定劑,我再次睡去,結果了這混亂的一天。

第二天我醒來時,第一眼便看見女警小馬,她眼睛通紅,顯示等了很長時間。

“你可算醒了,我還以為你要變成木乃伊了。”

醫生說我沒什麼事,於是女警小馬帶我回刑警隊核實情況,鴉巢的案子很轟動,我也跟著出了回名。只不過我並不希望出這樣的名。

路上我問了鴉巢的情況,原來發生事故的只是十八層。而我是十八層唯一案發後醒來的人,其他人目前還都昏迷不醒。醫院根本沒弄明白他們中的是什麼毒,取樣分析結果還沒出來,一位有經驗的老中醫認為是毒菌類植物,而不是什麼生化恐怖襲擊。

關於我提供的錄音證據,警方很重視,據此調查出鍾羽衣和梁藝薷的關係,她們竟然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鍾羽衣是梁藝薷介紹進近遠經貿公司的,由於家庭關係複雜,所以兩人都沒公開這個秘密。染藝薷失蹤後,鍾羽衣就一直在暗中調查,並初步查明真相。

梁藝薷失蹤當晚公司裡共有四人,尹近水、餘明輝、李茜、梁藝薷,梁藝薷失蹤警方曾到公司調查過,並沒什麼可疑之處。但據當時出警的警察說聞到空氣中有股腥味,像是血還未乾透的味道。其後大廈管理員曾在監控中看到尹近水和餘明輝,兩人從運貨電梯搬走一口箱子。鍾羽衣認為那箱子裡裝的就是她姐,於是展開報仇行動。首先她接近李茜,併購來精神類藥物,每天一點的下在李茜的杯子裡。然後打匿名電話向警方提供模糊的線索,讓警方重新對尹近水開始監視。最後鍾羽衣還乘夜班最後一個離開鎖門的機會,定時傳送沒有號碼的傳真,使‘死亡通告’再現鴉巢,還在中央空調的送風通道里藏照片及帶遙控功能的錄音機。

鍾羽衣成功了,李茜在服下大量精神類藥物後終於崩潰了,在幻覺中跳樓自殺。而尹近水和餘明輝也都在她的控制之中,鍾羽衣甚至在日記裡計劃好了下一個受害者將怎樣死去。

唯一的意外來自中央空調那令人喪失理智的腥臭。

女警小馬還給我講了尹近水和梁藝薷間的事。在梁藝薷失蹤後,警方詳細調查了他們間的關係,但阻力重重。在拿到我提供的錄音後,他們的推測終於有了證據。

我沒有想到這竟然是如此複雜的一個故事,更沒想到這樣的事情竟然會發生在自己的身邊。

但是,關於‘死亡通告’我仍感到困惑不解,還有中央空調裡的腥臭,怎麼會使人暴露心底最隱秘的事情。

當天警方在中央空調的安裝單位的協助下,在送風通道里發現許多菌類,這是一種奇異的植物,本身無毒人,但孢子卻有使人致幻喪失理智的能力。而這兩天正是孢子傳播的日子,結果便造成了這樣嚴重的後果。

真相大白後,醫生合成瞭解毒的藥劑,所有受害者都清醒過來,而等待尹近水和餘明輝的,將是法律的審判,至於鍾羽衣,她在醫院乘人不注意跳樓了。

近遠經貿有限公司倒閉了,我也準備離開這座城市,尋找自己的新生活。

“最近有沒有感到渴?”

在我準備離開這座城市時,在候機廳見到女警小馬,她那熟悉的氣味依舊讓我怦然心動。

“我想你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關於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不,別說,就像你也不想別人知道你的身份一樣。”女警小馬笑了,分外嫵媚。

是的,我們都是吸血鬼,但我們都渴望融入人類的社會。這是個謎一般的世界,其中隱藏著許多有趣而又血腥的秘密,不是嗎?甚至連我這樣的吸血鬼都會感到驚恐,卻又總在期待著下一個故事的開始。

而下一個故事,其實已經開始……

補充糾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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