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老柳樹間嗖嗖地颳著!
人們就像是在聽一首歌;風唱出它的曲子,樹講出它的故事。若是你聽不懂,那便問濟貧院的老約翰妮吧。她知道,她是在這個教區裡出生的。多少年以前,當皇家大道穿過這裡的時候,這棵樹已經很大,很惹人注意了。當時它就立在今天的那個地方,在水塘邊上裁縫的那所破爛不堪的木屋外面。當年水塘很大,人們都在這裡刷洗牛。在炎熱的夏天,農民的孩子們光著身子四處跑,在水裡拍水嬉戲。緊靠樹根有塊很大的路碑,現在它已經倒塌了,上面爬滿了藤蔓。
富有的地主莊園的那邊築起了新的皇家大道,舊的便成了田野間的路,水塘成了一個水坑,上面長滿了浮萍;要是一隻青蛙跳下去,綠萍就朝兩邊散開,人們便可以見到黑色的水。四周長滿了香蒲草、蘆葦和鳶尾草,這些植物還在繼續蔓延。
裁縫的屋子很舊,歪歪斜斜,房頂成了青苔和藏瓦蓮生長的地方。鴿子棚塌了,歐椋鳥在那裡做窩。山牆和房簷下掛著一連串的燕子窩,真好像這裡就是一個福居①。
這裡一度曾是這樣。現在已經是孤寂而安寧的了。孤獨、沮喪、“可憐的拉斯穆斯”,他們這樣叫他——住在這兒。他是在這兒出生的,在這裡玩耍過。他在田野裡蹦跳過,爬過籬笆,小時候在水塘裡打過水,也爬過那棵老樹。
這棵樹枝繁葉茂,十分茁壯,現在依然如此。不過暴風已經把它颳得有些歪斜,時間在它身上劃了一道裂縫。現在風和雨又用泥把裂縫填上,上面長了些草和雜株。是的,一棵小小的花揪還在這裡生了根。
春天,燕子飛來了,它們繞著樹和屋頂飛,銜來泥土修補自己的舊窩。可憐的拉斯穆斯卻不管自己的屋子,它立著也行,塌了也罷,他不修補它,他也不支撐它。“有什麼用!”這是他的口頭禪,也是他父親的口頭禪。
他呆在自己的家裡。燕子從這裡飛向了遠方,又飛回來,它們是忠誠的鳥兒。歐椋鳥也飛走了,它又飛回來,唱著自己的歌。拉斯穆斯一度曾和它比賽,吹著口哨兒,現在他既不吹口哨兒也不唱了。
風在老柳樹間嗖嗖地颳著。它仍在呼嘯,人們好像在聽一首歌;風唱著它的曲子,樹講著它的故事。若是你聽不懂,便問濟貧院的老約翰妮吧!她知道,她對以前的事瞭如指掌。她就像是一本寫滿了字和回憶的記事簿。
還在房子很新很漂亮的時候,村裡的裁縫伊瓦%#;厄爾瑟帶著他的妻子瑪恩便遷了進來。他們兩個都是勤勞高尚的人。老約翰妮當時還是一個小孩,她是一個木鞋匠的女兒,這鞋匠是這個教區最貧苦的人之一。她從瑪恩那裡得到過不少的黃油麵包,瑪恩從不缺少食品。瑪恩和地主太太的關係很好,她總是樂呵呵的,快樂知足。她從不發愁,她會使用自己的嘴,也會使用自己的手;她使用縫衣針就像用嘴一樣快捷。此外,她還要照顧好自己的家和孩子;她的孩子差一點兒就一打,一共十一個,第十二個沒有生。
“窮人家的窩裡總是擠滿了孩子!”地主嘟嘟囔囔地說:“要是能像淹死貓崽一樣把他們淹死就好了。只留下一兩個最結實的。那樣,不幸便會大大減少了。”
“上帝可憐我們!”裁縫的妻子說道。“不管怎麼說孩子是上帝賜的,是家中的歡樂。每個孩子都是上帝的一份禮物!要是日子過得緊,吃飯的嘴多,那麼就多使把勁,多想辦法。上帝是不會撒手的,只要我們自己不鬆勁兒!”
地主太太同意她的看法,友善地點點頭,摸著瑪恩的面龐。她曾經多次這樣做,是啊,還吻過她。不過那時太太還是個小孩,瑪恩是她的奶孃。她們兩個彼此喜愛,這種感情從沒有變過的。
每年到聖誕節的時候,地主莊園總要給裁縫家送許多冬日的給養:一桶牛奶、一口豬、兩隻鵝、一小桶黃油,還有乾酪和蘋果。這對他們的生活是很大的幫助。伊瓦%#;厄爾瑟也確實高興過一陣,不過很快便又說他的口頭禪:“有什麼用呢!”
屋子裡收拾得乾淨整齊,窗上掛著窗簾,還有花,是石竹和鳳仙。畫框鑲有一塊鏽著名字的刺繡,旁邊掛著一封“情書”,很押韻,是瑪恩%#;厄爾瑟自己寫的;她懂得怎麼押韻。她對自家的姓很驕傲,在丹麥文中這字是唯一能和香腸押上韻的。“能有點與眾不同的地方,終歸是不錯的!”她說道,還笑了起來。她總保持著愉快的心情,從不像丈夫那樣一口一個“有什麼用呢”。她的口頭禪是:“依靠自己,仰仗上帝!”她就是這麼做的,把一家人都維繫得很好。孩子們都長得很健康,雛鷹展翅,到遠處去了,都有點出息。拉斯穆斯是最小的,他可愛極了,致使城裡的一位畫家把他借去做模特兒,就和剛生到世上來一樣,赤裸裸地上了畫。那張畫現在掛在皇宮裡,地主太太在那兒看到過它,認出了小拉斯穆斯,儘管他沒有穿衣服。
但是艱難的日子來了。裁縫雙手的骨節都發了炎,腫得很粗,沒有大夫能治好,就連那位“為人看病”的巫婆斯汀妮也沒有辦法。
“別洩氣!”瑪恩說道。“垂頭喪氣是不中用的!現在爸爸的一雙手再也沒有用了。我的手就得更加勤快些。小拉斯穆斯也可以使針線了!”
他已經坐在案臺前了,吹著口哨兒哼著歌了。他是一個性情開朗的孩子。
他不能整天坐在那裡,媽媽這麼說。這對孩子是不幸的事,他也該玩玩,蹦蹦跳跳。
木鞋匠家的約翰妮是和他最好的玩伴。她的家比拉斯穆斯的家更窮。她的模樣並不好看;赤著腳,破衣爛衫,沒有人幫她縫補,她自己也不會。她是一個孩子,像是上帝陽光中的一隻小鳥。
在路碑旁,在大柳樹下,拉斯穆斯和約翰妮在一起玩。他有高遠的志向。他想成為一個高明的裁縫,住到城裡去。那邊有好多師傅,僱了好多學徒坐在案臺前幹活,他是聽他父親這樣說的。他想去當學徒,再當師傅,於是約翰妮可以去看望他。那時她該學會了燒飯了,她可以為大家做吃的,她會有一間自己的大屋子。
約翰妮並不真正相信這些,但是拉斯穆斯相信會成為事實。
於是他們坐在老柳樹下面,風在枝頭嗖嗖作響,就像是風在唱歌,樹在述說。
秋天,所有的葉子都落了,雨從光禿禿的枝上落下。“還會再綠的!”厄爾瑟媽媽說道。
“有什麼用!”男人說道。“新的一年,新的哀傷會降臨!”“廚房裡滿滿的!”妻子說道。“這得好好謝謝我們的好太太!我很健康,身強力壯。抱怨是不好的!”
地主一家在鄉間莊園裡度過了聖誕節。但是新年過後的一個星期後,他們進城去了。在城裡他們愉快舒服地度過冬天;他們甚至還參加在皇宮裡舉行的舞會和宴會。
太太得到了兩件從法國買的價值昂貴的衣服。它的料子、樣式和手工技術都是裁縫的妻子瑪恩前所未見的。她請求地主太太讓她帶著丈夫到莊園裡去看看這兩件衣服,她說那樣的東西是農村裁縫從未看過的。
他看到了那兩件衣服,回家以前他什麼也沒有說。然後他說了他總掛在嘴邊的話“有什麼用處”,而這回他的話應驗了。
地主進了城。城裡舞會和輕鬆愉快的日子已經開始;但是就在一片歡樂中,老爺死了,太太不能穿那兩件華麗的衣服。她悲哀極了,從頭到腳都穿上了黑色的喪服,連一條白絲帶都看不到。所有的僕人都穿著喪服,就連華麗的馬車也用精緻的黑紗蒙了起來。
那是個寒冷冰凍的夜,雪亮晶晶的,星星也在閃光。沉重的靈車載著屍體從城裡回到了莊園教堂,老爺就要被安葬在這兒去陪伴過世了的先人。地方行政長官和教區長官騎著馬,手持火炬,守在教堂墓地的入口處。教堂裡燈火通明,牧師站在教堂門口迎候屍體。棺材被抬到了唱詩班的前面,村裡的教民都跟在後面。牧師講了話,唱了讚美詩。太太也來到教堂,她是坐在蒙著黑紗的豪華馬車進去的。馬車裡裡外外都是黑色的,這個教區從未有人見過這種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