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位元

[ 傳奇故事 ]

故事發生在1941年德國法西斯進攻蘇聯的這段時間裡。

且說蘇聯某區梅得委多夫卡村裡,有一個怪人,名叫位元。位元是個五十上下年紀的矮個兒,兩隻鼻孔奇大,一頭稀稀朗朗的紅頭髮。他出身地主,本人也被判過10年刑,村裡都當他是個刺頭兒。

這年秋天,德寇的坦克成單行爬進了他們村。村裡的年輕人都打游擊去了,留下來的全是些老弱婦幼,只有位元一家人沒走。當坦克隆隆駛來時,位元就跳到靠窗的那條長凳上,將鼻子貼在玻璃上,津津有味地看起來,臉上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冷笑。他的老婆雖說出身貧窮,只是嫁雞隨雞,一直是丈夫說什麼她就信什麼。這天見她的丈夫眯著眼睛在笑,她就試探著說:“我說,位元,德國人一進來,興許咱們家翻個個吧?”位元沒吱聲,只是指頭叩了幾下桌面。中午時光,他老婆又說開了:“我說,位元,他們已經將村蘇維埃的牌子摘下來了。興許,咱家早年充公的那幢房子能還給我們了吧?聽說,附近村子裡幾個勞改犯當上了村長,德國人給了他一幢屋子和一匹馬……你吃夠了蘇維埃的苦頭,眼下爾總多少能得到一點好處吧?”位元冷冷地說:“你少嚕囌幾句不成嗎?沒有人當你啞巴,你這個大傻瓜!”

第二天,德國法西斯軍隊已在他們村裡住下來,他們將司令部安在原來屬於位元家的那幢鉛皮屋頂的漂亮房子裡。還貼出了佈告,要俄羅斯人按他們說的去做,不服從命令的,刑罰有一條——處死。德國士兵開始挨家挨戶地搜查,見什麼搶什麼,嚇得位元的老婆只好將家裡一切的食物和值幾個錢的東西,全藏進了地窖,上面還鋪上厚厚的草灰。但是他們家逃過了這一劫——德寇竟沒上他家來搜查、搶劫。

第二天,兩個帶著來福槍計程車兵來了,他們說:“你是位元嗎?司令有請!”位元戴上帽子,一聲不吭地上德軍司令部去了。德軍司令是一個高大的中年人,說得一口流利的俄語。他對位元說:“位元先生,你的歷史我們一清二楚,你過去是蘇維埃政權的仇敵,我們希望你能繼續往下幹。我任命你為這個村裡的村長,你只需幹兩件事:一是將全村居民的情況,尤其是與游擊隊聯絡的情況,向我們報告;二是趕這批懶惰成性的混蛋去幹活。……好吧,就這些,幹得好,我們虧待不了你;幹得不好,那就只好怨你自己命苦了。明天一早,我們將處決兩個游擊隊員,你要把所有村民趕到場。”位元將帽子放在膝蓋上,眯著眼睛認真地聽著,一聲不吭。

回到家裡,位元痛痛快快地洗了個蒸汽澡,喝足了茶,然後躺下睡覺。黎明前,他從家裡出發向樹林走去。離村不遠的地方,有一個游擊隊司令部。司令部就坐落在湖沼中心一個小島上。這天清晨,兩個身穿溼漉漉緊身上衣、短裙子和高統皮靴的姑娘出現了。她們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將位元領進來。位元的眼睛用頭巾蒙著,雙手高舉過頭。位元眼睛上的蒙布被解開了。位元說:“對不起,我有點事要找你們。”游擊隊參謀長冷冷地說:“難道德國鬼子跟你有什麼過不去的嗎?”位元說:“恰恰相反,德國鬼子要我為他們幹活,你知道,我因破壞罪被判過10年刑。”

參謀長說:“是呀,那麼,你這次來有何貴幹?”位元坐下來,把兩隻手交叉在肚子上,說:“是呀,我也知道你們信不過我,只是沒辦法,昨天他們來找我,要我當偽村長,明天,他們要當著全村人的面,殺兩個游擊隊員……”話來說完,游擊隊隊長“霍”的跳了起來,罵道:“你說什麼,你這個瘟神!”參謀長勸道:“隊長,請坐下,咱們先聽他說。位元,你往下說。”位元咕嚕道:“首先,我要說,我確實是一個破壞分子,當時我一念之差,曾向一個農業專家要了點毒藥想去毒殺牲口,臨到下手了,轉而一想,牲口有什麼罪,幹嗎平白遭罪?就把毒藥扔了。可是那個農業專家被捕後卻供出了我……只是我是個俄羅斯人,我不會出賣我的良心,我不能眼看他們這批畜生汙辱、殺害咱們俄羅斯人……眼下蘇維埃政權武裝了人民,領導人民在抗擊這批畜生,我感謝你們。我早已將舊日的仇恨一筆勾銷了,我請求你們允許我為你們做點事。”位元越說越激動,他用手將羊皮便帽的帽簷拉下來蓋住了自己的前額,繼續說:“好吧,現在請你們下個決定:要不將我帶出去槍斃了,當然這使我很難過;要不就相信我,讓我去當你們的情報員,我自會將德國鬼子的所有情報一古腦兒送給你們。你們放心,我不怕死,不會出賣你們的。”

隊長和參謀長聽罷,走進隱蔽所去了,在那兒,他倆作了一次小小的爭論,一個說要相信這麼一個人實在不是一件容易事;一個說游擊隊眼下缺少的正是這個眼線,失去這麼一個好機會未免太愚蠢了。最後,隊長爬出了隱蔽所說:“位元,我們相信你。只是,你記住我的話,萬一你騙了我們,那麼,你小心著,即使你鑽進了地獄,我們也要將你揪出來!”位元滿臉放光,“刷”的站起,脫下帽子,深深鞠了一個躬。他在交代了以後送情報的方法後,兩個姑娘又將他蒙上了眼睛,送他出了叢林。

星期一的一大清早,一個淅淅瀝瀝下著細雨的陰沉天,德國鬼子吆喝著將所有居民全趕到廣場上。廣場上新近架起了一副單槓,單槓上掛著兩條打著活結的細繩。他們是要絞死阿列西和一個小學女教師。阿列西被德寇打傷,這名姑娘企圖揹著他逃走,遺憾的是他倆一齊被捕了。兩個人坐在一輛卡車的車廂裡,姑娘被剃光了頭髮,小夥子被打得猶如一袋麵粉似的倒在車上。卡車倒退著駛。單槓下,兩個士兵跳上車去。突然,姑娘強睜開了眼睛,開口了:“同志們,我就要死了。記住吧,殺死這些德國鬼子……”一個士兵一巴掌堵上了她的嘴,將活釦套在她的脖子上。驀地,半死不活的阿列西不知哪來的力氣,用他吵啞、刺心的聲音喊道:“同志們,殺盡這幫鬼子,為我們報仇!”另一個士兵打了他一拳,也將活釦扣上他的脖子,當卡車倏的一下開走的時候,人們的哭聲越來越響。唯有這個位元村長不露聲色地站在一邊,冷冷地打量著這一切,就像這一切都是習以為常似的。

幾天後的一個黃昏,參謀長親自站在一個小山谷的橡樹林裡,原先約定由位元沉默寡言的女兒來送情報,可是來的竟是位元本人。他平心靜氣他講了兩個游擊隊員被殺的經過,然後說了幾條對游擊隊來說甚為重要的情報,最後,從帽子裡取出一張地圖來,上面用十字標著德軍在村裡的汽油庫和彈藥庫。參謀長看了一眼,說:“位元,聽著,為了你的安全,今後再不准你寫東西了,一切都得記在心裡才對;還有,以後,你得派你的女兒來,你本人別再冒險了。”

位元走後,游擊隊去核實了他的情報。對,他的情報十分的準確。於是,隨之而來就有好戲看了,德軍裝載彈藥和士兵的列車被炸,德軍的彈藥庫屢屢飛上天去,德軍的汽油庫燒起來照亮了半爿天。

位元的女兒叫安娜,這個姑娘也是好樣的。她長得蒼白瘦削,但是幹什麼事都從不激動。她隔三差五地送來情報,說的時候總是那麼有條不紊、不慌不忙,就像在背誦一篇枯燥乏味的課文似的。有一天,她又來了,說:“我爹說的,德國鬼子新到一批湯姆槍,存在倉庫,倉庫鑰匙他有一把。你們明天夜裡去取最好,對哨兵只能動刀子,千萬別動槍。”

在德國鬼子的眼裡,位元是一條忠心耿耿的狗,他對主人絕對的恭順和馴服,冷酷而有急智。只是蘇聯游擊隊太神出鬼沒了,他們簡直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才運的槍支,隔了一個晚上就被搶走了,還搭上了兩條哨兵的命;在一個漆黑的夜裡,游擊隊突然襲擊了德寇司令部,一顆手榴彈砸碎玻璃扔進了司令的房間,要不是他的運氣好,那天他正好上了一趟廁所的話,連他自己的這條狗命也送上了。只是等到天一亮,他卻怎麼也找不到昨晚剛送來的那隻裝有絕密檔案的小箱子。倒是比待抖顫顫地來了,他送來了一隻公文箱和一隻小提箱,還有一件塗滿了爛泥的制服,他說他是在菜地裡撿到的。看來,是游擊隊丟下的。當然,那份絕密檔案早已不翼而飛了。

然而,終於有一天,位元被敵人看出了破綻而被逮捕了。這是他求功心切的緣故。出於對德寇的刻骨仇恨,他自作主張偷出了德軍的一顆橡皮圖章和一張公用信箋,還從倉庫裡背出了一架德文打字機。他跑到鄰村,要一位懂德語的校長為他打一張能進得了城市軍區司令部的通行證。不料這位校長在公文中還是出了點語法錯誤,以致被敵人看出了紕漏,把他連同這張事先偽造的通行證一起送到了村裡。以後的幾天當然是夠位元受的了。可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他並不怕死。

幸好幾天後蘇軍反攻了,德軍兵敗如山倒,他們丟下許多屍體,海水退潮一般地退走了。蘇軍和游擊隊衝進了村子。在村口,安娜叫住了參謀長。她的頭髮上沾滿了塵土,衣衫襤褸,人像一下子老了10歲,但還是很沉著。她問道:“參謀長,你們是在找我的爹嗎?”參謀長說:“是呀是呀,他在哪裡?還好嗎?”安娜口齒很清楚地說:“德國鬼子燒光了我家的屋子,槍斃了我的媽媽和弟弟,並且拷打了我爹足足4天。不過,他一個字兒也沒說。他好像還活著。你們跟著我看看去!”她居然連一滴眼淚也沒流。

他們飛步衝到了位元的祖宅裡,也就是那間鉛皮蓋頂、做過德軍司令部的那間屋子裡,看見位元只穿一條短褲,被掛在牛棚的橫樑上。他的兩腿猶如兩條發青的絲瓜,胳膊被捆在背後,渾身幾乎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肉,一個嚇人的大鐵鉤鉤住了他的肋骨……

當游擊隊員們流著眼淚托住他的身子救他下來時,他竟迷迷糊糊地說:“沒事兒,我們是俄羅斯人!”

唉,這真是個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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