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把自家窗玻璃張貼完出租資訊的20分鐘之後,門鈴響了。
午後的陽光,褪去正午時分燥熱而耀眼的蒼白,恰如墜入涓溪稜角分明的頑石,被時光打磨得圓潤光滑。它透過寬大的落地窗滿滿地溢在我和門口的這個青年身上。
這是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穿著一套簡潔而體面的休閒服,“你好,程先生,我要租房。”他五官很端正,但說話時的表情和語氣卻帶著一種罕見的羞澀。“快請進。”他很客氣地換好鞋子,朝著沙發走。我覺得他走路的姿勢有些彆扭,卻說不清具體哪裡彆扭。他坐在沙發上垂著頭,彷彿在等待某人發落。
“呵呵,這房子就我一個人住,三個臥室,你自己挑一間吧。”“不用了,我隨便。”在我向他交代租房的相關事宜之時,他只是一味地點頭。他坐在那裡,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茂密的短髮像極了黑天鵝的羽翼,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於是,我留下他的租金和身份證影印件,鄭重其事地將房門和他房間的鑰匙交給他。
一個星期過去了,他只要一回來就匆匆鑽進自己房間,一出門就將房間門反鎖。他是個學生,叫梁雲飛,除此之外,我對他一無所知。這大概是一種習慣,而不是為了防人,他應該清楚我有著和他相同的鑰匙。我趁他不在的時候進過他的房間,並沒有任何不妥。可以看出,梁雲飛是一個愛乾淨的人,甚至可以說是潔癖,房間纖塵不染,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散發著陣陣清香,他的每一件物品似乎都經過了精心的擺放。
深秋時節的夜空,無比的澄明,星光閃耀。那是週末的夜晚,我從同學宴會來,喝的酩酊大醉,到家時已經十一點了。
“咔嗒”我輕輕地用鑰匙旋開防盜門,生怕吵醒了梁雲飛。然而他並沒睡,他房間門的下緣與地板之間有著很大的空隙,明黃黃的光線便是從那裡流瀉到了客廳。我突然萌生一種好奇,同住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他每天都在房裡幹些什麼。
於是,我躡手躡腳地靠近他的房門,生怕弄出一點聲,趴在地上,將頭湊近那空隙向裡看。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看到一雙腳。也許這是很正常的。但是,那雙腳就站在門口,腳尖正對著我。白白的襪子,藍色的塑膠拖鞋。
我站起來的時候弄出了很大的動靜,他的門就在這時開了。
“程哥,你有什麼事嗎?”他有些詫異地看著我。我並沒有看到想象之中的詭異畫面。他手裡拿著一瓶膠水。我這才弄明白,原來他正在門上貼海報,是山口百惠的海報。“這海報很不容易弄吧!”我有些尷尬,笑著對他說。“是啊,我好不容易淘來的。”“你喜歡山口百惠?她似乎不是你這個年齡的人的偶像哦。”“嗯,我比較懷舊。”
尷尬的氣氛被打破,我囑咐他早點休息,便回房睡去了。
又一個星期過去了,我和梁雲飛逐漸熟絡起來,經常一起出去吃飯。我們誰也不會做飯。
我們坐在大排檔吃夜宵,煙霧繚繞,很有氣氛。“程哥,你是個好人。”“我哪裡好啊?”我有些不好意思了。“房租便宜,還不收我水電費,真的太照顧我了。”“你是學生嘛。”我心想他經常幫我做家務,算是抵勞務費了。“對了,梁雲飛,你有物件嗎?”我注意到他的眼珠迅速轉了一下。“沒有。”他頓了一會兒,“以前有,不過得白血病死了。去年的事了。我總覺得她纏著我不放。”他的語氣有些冰冷。"你不愛她嗎?”“不,從來都不。是她追得我滿校跑,我實在沒辦法,才。。。不說了。”他的話讓我莫名有些顫慄。
人走樓空,意興闌珊,我們開始往回走,這天晚上的星星特別亮。
他走路的姿勢還是那麼彆扭。我們並排穿過馬路,馬上就要到家了。
剛才喝多了,我突然感覺很想吐,便跑到路邊的樹下。梁雲飛沒有等我,他還是在過馬路。我吐得眼淚都出來了,在淚眼婆娑中抬頭看著遠處的他的背影,卻看到了無比驚悚的一幕。
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衣不蔽體,身上骯髒不堪,她趴在地上,兩隻手分別握住梁雲飛的兩隻腳踝。隨著梁雲飛的步伐而匍匐前進,手臂磨得只剩下森森白骨。從我這個角度,就是梁雲飛在拖著她走路。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梁雲飛走路的姿勢讓我彆扭了。
那女人回頭,似乎是看了我一眼。燈光明滅的一瞬間,她突然隱去。
當晚,我就把梁雲飛打發走了,返還了他交的房租。從此我再也沒有把房子租給別人。
那個晚上,那個女人根本沒有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