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語者

[ 鬼故事 ]

晨日初升,薄薄白霧已遮不去縷縷新暉,屋內卻是陰暗如昔。不時幾聲刺耳的鳥鳴,恰又逢窗隙中襲入一股涼風,卻也多了一分意味。

從心坦言,雖然經歷繁多,但若不是親眼所見,我絕不會相信世界上還會有這樣的人。

身居密林,與鳥獸為伍;貌若潘安,身卻遍佈瓊羽;目光深邃,彷彿看透了一切。然而,終只是弱冠之齡,許久,卻又露出一絲苦笑。

你是我這十幾年來見過的第一個人,或者說,第一個活人。年輕人看了看我,上一次是什麼時候了?很久很久了,我都記不清了。

你還很年輕。我接了一句。

年輕人沉思了一下,卻是聲音沙啞:是啊,年輕,可有些東西,卻是註定要揹負的。

比如

年輕人卻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話,而是反問了我一句:知道鸚鵡嗎?

我剛要回話,年輕人卻自顧自續了一句:我說的不是市場上作為玩物的鸚鵡,而是一種異獸也對,好像在你們的理解中,也沒有什麼不一樣的。

年輕人這麼一說,我倒是反應了過來:黃山之鸚?

你倒是知道?年輕人頗為詫異地看了我一眼,聲音十分之刺耳。

嗯,確是知道些我想了想,最初瞭解,似乎是在一本古樸的《山海經》上,黃山,無草木,多竹箭有鳥焉,其狀如鶚,青剁赤喙,人舌能言,名曰鸚鵡是這個吧?

嗯,不過,你知道這個異獸和人們飼養的玩物有什麼區別嗎?

年輕人的聲音低沉了下去,沙啞的音色中似乎有著無數的情觸。我一時有些愕然。

四周突然間陷入了沉默,風聲過耳。

我看著年輕人,年輕人看著我,沉寂間有著另一種難以言明的恐怖。我決定打破這讓人尷尬的恐怖,冥冥之中的默契卻又讓我和年輕人一同開口,又一同閉上。

如果說區別

其實

最終,還是年輕人說了出來:其實,沒有什麼區別。

沒有區別?我愕然,沒想到年輕人給出的卻是這樣一個答案。

對,沒有區別。同樣是鳥,同樣會說人話,同樣叫鸚鵡,又有什麼區別呢?年輕人繼續苦笑,準確地說,有區別的是鸚和鵡。

鸚和鵡是不相同的兩種?

不相同吧,反正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沒見過活人了,你例外。

這年輕人的回答似乎有些前後不搭。

用另一種方式來說,就是見過我的人,都死了,同樣你除外。

我要說些什麼,卻被年輕人打斷:你不是一般人,你懂我的意思。鳥語者,與其說是一個職業,不如說是一種傳承。從很遠的很遠,一直傳到現在。鳥語者,似鳥非鳥,似人非人。在鳥類與人的夾縫中存活著。可是就算這夾縫,也是更偏向鳥類。鳥語者,不能見人。

上天對我們不公啊年輕人有些痛苦地嘆了一句,又很快轉化為最初的樣子,遠古洪荒,異獸遍地。異獸異能,擁有著不同的預知能力,種類繁多。其中,又以鳥類為最,比如能闢兇避邪的鳳凰,比如火災之鳴畢方,又比如水患之鳴勝遇那時候的人類還很卑微,存活在世界的最底層。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旨意,為了人類能存活下去,賜予了人類透過異鳥知解天地的能力,於是,便有了鸚鵡。

由那個時候開始,人類便對鸚鵡只聞其聲,不明其身。甚至最初的最初,人類還不知道鸚鵡是一種鳥。為了保護鸚鵡,也是那樣一個不知哪兒來的旨意,只要見過鸚鵡的人,都會死去你進屋子的時候,注意到屋外的土山了嗎?

土山?年輕人這麼一說,我倒突然意識到,這一片林中,有這樣一間木屋已是另類,更何況這木屋之前還有一個不小的土山。

那個其實不是土山,而是墳山,下面埋著的,全是人,見過我的人。年輕人的語氣很淡然,我卻驚愕不已。

不需要這樣子看著我,不是我殺的。這是禁忌。鳥語者不能殺人,從出生的那一刻起,鳥語者就註定是為人類服務的。你知道,雖然我們一直與鳥為伍年輕人繼續說著,語氣中聽不出任何情緒,與鳥相處得久了,難免有了感情。父親哦,他也是一個鳥語者,不過已經死了,死在了禁忌之上。

我忽然有了一種感覺,現在的年輕人與剛剛見到時是完全不相同的兩個人。在敘述中,在回憶裡,年輕人似乎被一種只有他自己才清楚的痛苦麻痺掉了,變成了一個沒有任何情感的機器。

林中的清晨還是很冷,縱然在房間裡也是不時有風吹過,是另類的林的氣息。

年輕人又冷淡地說了下去,配合著沙啞的聲音,愈發像是機器,可能還是生了鏽的那種。

禁忌的意思是,不能夠去侵犯,可是父親卻侵犯了。他見了人當然,是在樹上,不然人會先看到他的然後,把那些人一個個地都殺掉了再然後,父親就死掉了年輕人的情緒突然又變得激動起來,身上的羽毛,一點點地收進面板之中。父親痛苦地哀嚎著。我看著,卻無能為力。最後,父親活活地痛死了,羽毛全部縮排了面板之中。父親一輩子想變成人,沒想到,最後卻在殺人之後成了人。只不過,那時候的父親,渾身上下部是鮮血,面容扭曲,再也沒有了當年的潘安之貌。

其實,鳥語者也是有感情的,呵呵年輕人的眼角閃過一絲晶瑩,很快卻又不見,面容又猙獰了起來,可是,父親死得冤。那些混蛋該死啊,準讓他們進林子裡捕捉,他們活該啊父親

我不知道該去說些什麼,指責,或者是安慰。說不出誰對準錯,但是,人死了,都死了,對對錯錯,說不清了,也沒有說的必要了。

年輕人的自我控制能力很強,不多時便又恢復了常態,自我嘲諷地說了一句:見笑了

其實,父親的死也沒有什麼,禁忌,這是宿命。你不是問我命中註定的是什麼嗎?除了這身該死的羽毛,就是這些個所謂的禁忌了。又比如鳥語者不能食鳥之類的。據說鳥語者如果吃了鳥,不管種類,只要吃了,便會生不如死。可誰知道呢?生不如死是什麼?可能是永遠的痛苦,可能來自精神,可能來自肉體,可是誰知道呢?這是禁忌,從來沒有人侵犯過的禁忌。鳥對於我們來說,就像自己的親人一樣,誰會去吃呢?幾千年了,這個禁忌從來都沒有應驗過。

我沒有說話,也無話可說。

年輕人又自顧自說了起來:至於外面的什麼土山,確實是埋死人的。不過他們不是我殺的,當然,也不是父親殺的,是我好心把他們埋葬的。鳥語者的禁忌不僅僅束縛自己,鳥語者也需要保護。所以,與之相對應的,就像最初我說過的那樣,看過鳥語者的人,都會死。

鳥語者?不是說鸚鵡嗎?

鳥語者,其實就是鸚鵡的後裔。洪荒之後,人類成了這個世界的變相主宰者,自然也就無須鸚鵡這種溝通人類與異鳥之物的存在了,所以,漸漸地進化或者退化,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就成了你們口中的鳥語者想不到吧?可這就是事實,這就是宿命。

鳥語者?鸚鵡?鸚?鵡?我有些混亂地理了理它們之間的關係,卻無從理解。它們到底是不是同一種東西?

鸚鵡就鸚鵡吧,對於你來說,它們之間的關係真的就那麼重要?年輕人看了我一眼,搖了搖頭,

不管怎麼說,你們現在看到的,只有那種在市場上販賣,然後成為人類玩物的鸚鵡了。至於鸚和鵡,它們是什麼樣子的,又是怎樣一種生物,已經不重要了,不是嗎?鸚鵡,只屬於洪荒,至於現在,剩下的便是鳥語者了

年輕人還要繼續說些什麼,身體卻猛地一頓,繼而一個寒顫,略有歉意卻又面帶嘲諷地對我說了一句:有客到,我去見見,不好意思。便閃身不見。

我聽到,屋外一陣嘈雜。

你們看,前面有間屋子。

你管那些幹什麼?

可以進去休息一下。

這林子裡有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安全。

還是別去了吧,要不是這林子裡有些個奇鳥兒,老子才不受這個苦

看那那是什麼

聲音再無,年輕人的話卻又環繞在耳邊

那個其實不是土山,而是墳山,下面埋著的,全是人,見過我的人。

不需要這樣子看著我,不是我殺的。

可是,父親死得冤。那些混蛋該死啊

我突然有些明白年輕人嘴角邊最後的嘲諷了。那堆得很高的土山四周,霧更濃了,原本稀疏的陽光,再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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