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梧桐樹的哀嘆

[ 寓言故事 ]

  聽到南京市政府將最佳化地鐵方案,儘可能減少梧桐樹移植的數量,我和夥伴們終於鬆了一口氣——至少短時間內我們不需要背土離鄉了。就在幾天前,我和我的兩百個夥伴還在為即將到來的遷徙憂心忡忡。

  春風和煦,如果你路過任何一棵梧桐樹時,聽到鳥兒鳴啾,那是我們在枝頭搖曳的歡喜。

  我今年一百歲了,從民國初年起,我就站在南京太平北路旁,風雨無阻。在清涼的晨風中,我喜歡看人類從不同的巢中出發,到他們想去的地方。傍晚時分,於優美的暮色中緩緩歸來。我見到很多甜蜜的情侶,在我的臂膀下擁抱,我的葉兒緩緩飄落在他們面前,那是我對他們的祝福。還有一些淘氣的孩子,在我的胸膛上寫寫畫畫,或者從我面前追打而過,我多想擁抱他們,這些聖潔的小精靈們!也有一些老人,在我面前緩緩走過,他們步履從容,神情安然,時光在這裡變得悠遠綿長。

  曾經,我和人類相安無事,彼此相愛。在酷熱的夏季,我給人類以陰涼,而人類報我以情感。比如文人這樣寫我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碧紗秋月,梧桐夜雨,幾回無寐!”“蒼蒼梧桐,悠悠古風,葉若碧雲,偉儀出眾。”就連這次我們要為地鐵讓路,也有市民在我身上掛綠絲帶。說真的,當時我看到他們在我身上系綠絲帶,都感動得要哭了。誰說草木無情?沒聽過那句話嗎?“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作為一棵梧桐樹,我真的不明白,鴻蒙開闢之始,我就先於人類存在於大地之上,鳳凰都喜歡棲息在我們身上,為什麼你們人類來了,非要把我們連根拔起?你們人類既然知道“樹挪死,人挪活”,為什麼自己不挪挪地兒,比如搬到外星上居住,而整天遷移、砍伐我們?大自然的生命都是天賜的,生來平等,憑什麼有“動物福利”,而不能有“植物福利”?

  就在五年前,我的一百九十個夥伴因為建設地鐵2號線,被移植到白下區和玄武區園林綠化管理所的苗圃內,80%都枯死了,聽說後我們很難過,野百合也有春天,為什麼我們梧桐樹等不到春天的到來就得被人類掐死?人和樹共存於大地之上,是一幅多麼美好的畫面啊!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在農業文明時代,人對樹有一種天然的敬畏之心,但進入工業文明時代後,人類揮舞著慾望之劍,認為“萬物皆備於我”,根本不尊重別的物種生命,隨意殺戮。很不幸,我趕上了這樣的時代,作為一棵樹的命運,無外乎就是被砍伐,或者被遷移到鋼筋水泥的罅隙中,彆扭地生長著,吸收著被高樓遮擋的可憐的陽光。

  利比亞戰火紛紛,中國人搶鹽又退鹽,“雙匯”查出了瘦肉精……你們人類的生活遠比戲劇精彩和複雜,誰會在乎一棵樹的感受呢?幸好,還有一些人會在乎。他們每天從我面前走過,我見證了他們在俗世生活裡的愛恨悲喜,見證了他們操持柴米油鹽生活的瑣碎和艱辛,見證了他們從青春年華到晚晴季節的歷程。我於他們而言,是生活“必須”的一部分,是抬頭必須要看到的那抹綠,是“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深情凝望。

  這和GDP無關,和幸福指數有關。

  感謝他們的努力,讓我得以安心地呆在這裡,看日出日落,看人來人往,看斗轉星移。但將來有一天,哪個官員頭腦發熱了,一拍腦門,我還是可能離開這裡的。在這個紛亂易變的時代,一棵樹要淡定、從容地活著,恐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套用你們人類的時髦話說,只能活在當下,不問未來。

  我不知道,踩不出腳印的城市柏油路、冰冷的鋼筋水泥、尾氣繚繞的汽車、慾望無度的紅男綠女,這樣的元素搭建起來的城市有什麼美感?枝葉婆娑、小鳥歡唱、男人健康、女人明亮,這樣的生活才給力呢!

  人海闊,無日不風波。作為一棵樹,我無法預知自己的未來和命運,但我還是挺喜歡自己的身份。因為我掌握著很多大地上的秘密,知道很多你們人類所不知道的東西,比如春天是在哪個夜裡到來的,比如玉蘭花綻開瞬間的聲音,比如喜鵲和黃鸝築巢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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