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酉陽雜俎》載,唐德宗貞元末年,開州有一位軍將,名叫冉從長。此人向來輕財好士,三教九流,沒有他不結交的,許多儒家弟子和道家先生慕名前來投靠他。
冉從長財大氣粗,來者不拒,天長日久,門下聚集的賓客越來越多。這些人倒也不都是吃閒飯的,很多都懷有一技之長。其中有一位叫寧採的畫師,深得丹青之妙,他筆下的亭臺樓閣、山川人物無不清新脫俗,惟妙惟肖,讓人有身臨其境之感。
一次,寧採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苦熬數日,出來之後,呈給眾人一幅《竹林會》。這是一軸長卷,畫的是竹林七賢,畫上的人物神態各異,有的偃仰嘯歌,有的揮塵談玄,有的凝神肅立,有的醉酒高臥……人物同背景渾然一體,仔細看去,整個畫面彷彿有一種無形的氣韻在流動。
在座的客人看了以後,都讚不絕口,甚至有人說,寧採的畫技直追吳道子與顧愷之,若假以時日,定可將畫聖的名頭輕而易舉地收入囊中。眾人連聲附和,紛紛敬酒,宴席也掀起了一個高潮。
這時,秀才柳城斜睨了一眼掛在牆壁上的那幅畫,轉過身來對冉從長說:“小生不才,對丹青之法倒也略知一二。諸公對寧先生的畫作極為推崇,今天這樣的場合,我本不該說什麼掃興的話。可是,有一句話橫在胸口,不吐不快,還望見諒!”冉從長是個極為豁達的人,揮手道:“先生請講。”
柳城道:“此畫巧於體勢,然則失於意趣。小生恰巧習得薄技,不施任何顏料,便可彌補這幅畫中的瑕疵,令其更加精彩,不知冉公意下如何?”
不用顏料,就能為此畫增光添彩,冉從長聽了,十分詫異,道:“冉某眼拙,結交這麼久,竟不知秀才身懷如此絕技。可是,恕我直言,不施五色便能作畫,世上哪有這樣的事?”其他人也懷著這個疑問凝神聽著,想看看柳城究竟怎麼回答。柳城看著眾人驚疑的眼神,不慌不忙地道:“我要進入這幅畫中,對其進行整治!”
一石激起千層浪,在座的人聽了,酒也顧不上喝了,菜也顧不得吃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誰也聽不清他們究竟說的是什麼,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幾乎沒有人相信柳城的話:不過是個混吃混喝的傢伙,竟然口出狂言,待會兒演砸了有你好看的。
與柳城見面就掐的死對頭郭萱更是直截了當地表達了對他的鄙夷,拍手笑道:“你拿我們當三歲小孩不成,別人說什麼都信!閣下趁早好好想想一會兒該怎麼收場吧!”柳城似笑非笑地看了郭萱一眼,道:“那咱們就賭上一賭,我輸了,白給你五千錢,你輸了……”也是一樣!“郭萱介面道。冉從長閱人無數,但這樣的事還從未聽說過,當下表示,願意給雙方作保。
柳城又看了郭萱一眼,緩緩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離座,就在眾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下一步究竟要怎麼做時,他忽然騰身而起,朝牆壁上的畫卷直撲過去……眾人驚呼,心想這魯莽的年輕人非得撞個頭破血流不可!誰也沒有想到,在接觸畫卷的一剎那,柳城竟然憑空消失了,彷彿他的血肉之軀已經同牆壁上的畫卷融為一體。在座的賓客相顧駭然。
半晌,有幾個人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牆壁跟前,伸手四處摸索,摸了半天,什麼也沒找到。這時候,有人靈機一動,四處敲打,想看看牆上有沒有什麼機關。可牆壁十分光滑,不像暗藏機關的樣子。冉從長也表示,這就是一面貨真價實的牆。牆是真的,那麼柳城究竟在何處呢?難道真如他自己所說,已經身在畫中了嗎?
過了好長時間,一個聲音忽然響起:”郭先生,現在你該相信了吧!“眾人一聽,這不正是柳城的聲音嗎?而且,令人倍感驚奇的是,那聲音斷斷續續,極為邈遠,真的宛若從畫中傳出一般。
郭萱一聽,倏地變了臉色。眾人也大加嗟嘆,開始交頭接耳。又過了有一頓飯的工夫,只見柳城忽然從畫上墜落下來,氣喘吁吁地指著阮籍的畫像說:”我的能力也就僅止於此了!“
眾人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大吃一驚:不知不覺中,阮籍的畫像果然變了個樣兒。方才還閉唇凝思的他竟然張開了嘴,看情形,彷彿正在對著連綿起伏的松濤長聲吟嘯,就連表情也發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透出一種無形的峭拔之氣。其他六人,雖然沒有什麼變化,然坐臥起行,卻彷彿同阮籍隱然相和……這一改,果然妙趣橫生,整幅畫宛若師法造化,渾然天成。
一時間,眾人只覺得山風席捲,白雲獨俯,天地寂寥,孤鴻縹緲。胸中鬱積的塊壘彷彿藉著阮籍這一嘯,也隨之透體而出,說不出的酣暢淋漓……
郭萱更是目瞪口呆:那個見面就同自己打嘴仗的傢伙,竟然有這樣的本事!寧採對著這幅畫研究了半天,也不得不承認,此畫已經不是他筆下的《竹林會》,無論佈局、意態還是氣韻都更勝一籌。
冉從長認為柳城定是得道之人,舉起酒來,向他致敬。郭萱額上冷汗涔涔,也端起酒杯,向柳城致歉:”郭某有眼無珠,還望柳先生見諒……“柳城卻瀟灑地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只說從前都是意氣之爭,叫他不必介懷。
宴席散後,柳城在冉家流連數日,就辭別主人,去了別處。從此後,真的如孤鴻一般,寂然無蹤。
唐朝方面。因此,在詩、書、畫方面也湧現出大量名家。名家流傳於世,而更多高手則藏在民間,想必《酉陽雜俎》的作者定是見過箇中高手,才會有如此創作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