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

[ 民間故事 ]

泡過桐油的柏木大門,敲起來像敲鼓,咚咚的砸門聲像悶雷,打碎了夜的寧靜。

財東家張延昌,嚇得仨魂兒掉了倆,兩腿好像長在地上跑不動,偏後邊那三個嘴角淌血的教民,舉著明晃晃的刀追趕上來。

“強取豪奪,還我們的地!”

“趁火打劫,給我們地契!”

眼看飛刀就要紮在後背上,門一響,夢醒了,一頭大汗伴著撲撲的心跳。他記得,半夜裡遇上砸門,還是小時候鬧土匪那次。

管家不大工夫就在窗下叫老爺了,說是村外教堂的洋人彼得求見。

“讓他上客廳。不,領他去後院候著。”後院是長工和牲口住的地方,客廳裡供著祖宗家譜。

洋火洋油,洋槍洋炮,惹不起啊。他總感嘆這輩子比爹、比爺爺活得憋屈。那年夏秋兩季顆粒無收,可憐還多給了那三家兩升一斗,買了他們的地,才不至去討飯。不但不感謝,自從信了教還敢罵他了。害得他隔三岔五帶上酒菜,經常去教堂找彼得談交情。

還有那敗家張書精,你說一個莊稼人,幾十年不置宅子不置地,前些年開大煙館,後來禁了煙,也不見這傢伙倒臺,每次遇見總是那麼高傲,牛氣哄哄。

能把家業置辦這麼大,逢人賠上笑臉,見人打躬作揖,一輩子夾著尾巴的張延昌,總覺得這憋屈多多少少都和洋人有關係。

這些天有點納悶,他的羊倌兒韓大辮子,辭工當了義和團頭頭,領著幾百號人佔領了教堂,殺了那三個闖進去救人的教民,卻把彼得一家都關進了小黑屋,屋裡吃屋裡拉,為什麼留著這些洋人還不砍頭?

財東家穿戴齊整,不緊不慢地走到後院西房。明亮的蠟碗光下,曾經油光粉面的彼得,現在滿臉鬍鬚,小腦瓜兒像頂了個刺蝟。

“大東家行行好,借我匹快馬讓我去北京!”洋教士手裡摁著個洋布大口袋,眼裡冒著祈求的光。見張延昌心有遲疑,彼得趕忙解釋,韓大辮子不殺他全家,限三天,繳三千兩的保命錢,才偷偷把他放出來了,讓他去北京租界拿銀票。

三千兩白銀,這窮小子胃口夠大!韓大辮子八尺長鞭一甩兩丈,指哪兒打哪兒,羊群怕他,這會兒洋人也怕他。平日裡這傢伙愛挑頭鬧事,一群長工又都聽他的,後來才讓他和又羶又吵的羊群住在了河坡。他要是有了銀子,日後就成我的爺了。

“不是不幫你,咱家裡牛多驢多,那匹老馬不巧生病了,實在是幫不上。” 張延昌說完,攤開手看彼得解那洋布口袋。

洋口袋真是好,裡層還粘著油布,剛開個小口,財東家就聞到了熟悉的酸尿味,他簡直不敢相信,這傳教士能藏著這麼多鴉片!

傳教士,送福音,敗家張書精……到了這會兒,他算是明白了點什麼。

“彼得先生,進北京這事兒好辦,老馬病了可馬崽壯實啊,騍騾子的腳力也不錯。”

“張先生,這些好東西,先存放你家裡,等把我們救出來,分你一半。”

“鴉片是咱朝廷違禁品,我沒興趣。路上各地義和團鬧得正歡,眼下,郵差見帶洋字母的東西就燒。這四百多里到處是義軍的關卡,太危險,再快的馬你也闖不到北京。還是駕上大膠皮車,我親自送你去吧。”

趁下人們套車的工夫,財東家讓餓了幾天的彼得吃了個飽:“再吃個大麻花,吃飽了好上路!”

打馬騾子驚,白馬駕轅騾子拉套,大膠皮車往北方飛奔。張延昌坐在右行轅,不時回頭望望車上的大木箱。箱子裡裝滿了彈過的棉花,棉花下邊藏著洋人彼得。連過兩道義和團的哨卡,張延昌都回答說起五更、趕大集、賣棉花,還開啟箱子讓義軍檢視。彼得在箱子裡聽得真切,暗自佩服起這個中國朋友來。

張延昌從兜裡掏出菸袋鍋和火鐮火絨子,熟練地點上一袋煙。洋火雖說方便,他卻討厭那玩意兒,用洋火點菸,有股臭雞蛋味兒。

煙火和急馳的馬車一起在黑夜裡搖曳著,劃出一條暗紅色的細線。

據說,黑龍港鹽鹼地的深溝裡,曾經著了一把大火,把個裝棉花的箱子燒成了灰。又聽說,是張財主抽菸不小心點著的,嚇得他好多天沒敢回家。還聽說,韓大辮子等得急紅了眼,終於大開了殺戒!

補充糾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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