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年間,緊靠河岸邊有集會。陽春三月,春暖花開,地裡還沒有多少活兒,人們在家裡閒著無事,紛紛前去趕會。
河岸邊的幾條街市擠滿了十里八鄉的人,攤位一個挨著一個,吆喝聲此起彼伏。更有打拳賣藝、說書雜技、耍猴鬥雞的,各自拉開場地,鑼鼓傢伙敲得震天響,幾里地外都能聽見。
這時,一隻不大的木船停靠在岸邊。從船上下來一人,青衣小帽,手拿一把摺扇,他上得岸來,沿著集市,邊走邊看,時不時點頭微笑。
走走看看,街面有四五丈寬,街兩旁一家挨一家全都是商家店鋪。街鋪靠南頭有家中藥鋪,店面不大,兩小間門臉。門兩邊的對聯是:只要世間人長壽,哪怕架上藥生塵。門頭上是“益民藥鋪”四個字。來客很感興趣,心說:我看看這鄉間郎中醫術咋樣,是怎麼給人看病的。
他邁步來到藥鋪門口,往裡一看,兩間屋中間一道梁,沒有隔牆,靠後牆一溜是到兩頭的藥櫥,離藥櫥三尺遠是櫃檯,沒有夥計。屋中間有張不大的八仙桌,一位留著山羊鬍的老頭正坐在桌前給一位二十多歲的男子號脈。一會兒,老郎中放開手站起身,走到櫃檯裡邊去抓藥,邊包藥邊對那青年說:“你這是腎虛,肝火太旺。咱是本鄉人,勸你以後不要每晚再賭到半夜了,十賭九輸。你家敗光了,弄不好命也得搭上,到時你家人怎麼辦?這三服藥你先拿去吃,沒錢先欠著,啥時候病好能幹活了,掙錢再還俺……”
青年人滿眼含淚,給老頭深施一禮走了。來客看老郎中不但治病救人,還苦口婆心勸人向善。他跨進藥鋪,手中摺扇一打,面帶微笑地對老郎中說:“徐長卿來貴邳(桂皮),生地當成熟地。”一句話包含草藥,又滿含謙禮。
老郎中見進店之人雖是青衣小帽,卻是儀表堂堂,氣宇不凡,看樣子不是本地人,趕忙站起身抱拳為禮說:“劉寄奴採春花,含笑迎接賓郎(檳榔)。”
來客見老郎中也用草藥作答相迎,心中甚是歡喜,又用手中摺扇點藥櫥說:“白娘子上重樓,連翹百部(步)。”
老郎中見來客把草藥說得如此有趣,笑了笑,捋著山羊鬍說:“王不留揮大蕺,遠志川芎。”來客點點頭,又對著藥櫥念道:“枳母益母川貝母,此母並非慈母。”老郎中對來客一伸大拇指答:“梔子蓮子車前子,爾子不是兒子。”說完二人相視一笑。
老郎中把來客讓到桌旁坐下,泡上熱茶,雙手奉上茶問:“貴客對草藥知之甚詳,老朽佩服,不知貴客仙鄉何處,尊姓大名,到俺這鄉村小藥店有何指教?”來客對老郎中抱拳施禮說:“近水知魚性,近山知鳥音。因我家隔牆住著郎中先生,從小他就教我念草藥歌、湯頭歌,只知點皮毛而已,見到藥鋪就禁不住想進來看看。我家在京城,姓高,因訪友路過此地,還望先生恕我孟浪……”
老郎中忙擺手說:“貴客說哪裡話,天下之大,相逢就是有緣。貴客不要嫌俺店小術淺就是看得起俺了。”“敢問老先生高姓大名?”“小老兒姓李名繼宗,開這小藥鋪已有二三十年了。”“想必先生家中頗是富有?我看您給人看病連藥錢也不要。”“能勉強餬口而已,不是老朽看病不要錢,鄉間人指著土中刨食,當年不收當年窮。遇到天災人禍生了病,借貸無門,老朽知道了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人病死。醫家父母心,只要能讓人病好,俺少收入點,心中也樂意。”來客聽到這裡站起身又對老郎中深施一禮說:“老先生能有這樣的胸懷,真是這方百姓的福氣啊!敬佩!敬佩!”
二人正說著,忽見從外面跑進來一個十五六歲少年,慌慌張張對李繼宗說:“李先生,快到二娃哥家給他看看。他早上挖地時還好好的,回家就不行了。二娃嫂讓俺來請您過去呢!”老郎中沒等少年把話說完,站起身趕忙從櫃檯裡拿出藥箱往身上一背,對來客說:“貴客,對不住您了,救命要緊,俺得趕緊去了。”來客也站起來說:“先生,我和您一起去行嗎?”“好,一道走吧……”
李郎中出了藥鋪門就大步小步,急急往二娃家趕。好在二娃家不遠,離藥鋪也就半里多路。來到二娃家,只見二娃正仰躺在床上,臉色蠟黃,嘴唇烏青,兩手抱著左腿,疼得只能吸氣。再看二娃左腿,從腳脖到大腿根已腫得像瓦罐粗。一按肚子,又鼓又脹。
老郎中趕忙從藥箱中取出銀針,在二娃人中、內關、足三里、湧泉各扎一針,這才坐下給二娃號起脈來。
過了有半炷香時間,老郎中眉頭緊皺,問二娃媳婦:“今早二娃吃了什麼?”二娃媳婦擦著淚說:“俺家好長時間都沒見葷腥,昨下晌俺到河邊洗衣裳,看水邊有不少鴨嘴蚌,俺就摸有半盆回來。今早用蚌肉燒了幾碗湯,給婆母和孩子各盛了一碗,俺沒捨得喝,剩下的全盛給二娃喝了。他去地裡幹活走時還好好的,誰知一回來就臉色蠟黃冒冷汗,只喊腿痛胸口悶,俺扶他躺下,眼看他左腿越腫越厲害,才讓鄰居去請您的。要說蚌肉有毒,怎麼婆母和孩子喝了沒事呢?李先生,求您一定救救俺孩他爹,他要是有個好歹,俺這一家老小可怎麼活啊……”
“侄媳婦,別哭,俺這不正給他看呢嘛。”老郎中戴上老花鏡,對二娃左腿一寸一寸仔細檢視,忽然在二娃腳跟上發現兩個針鼻大的小黑點。老郎中用銀針在黑點處刺了一下,擠出一點黑血,用銀針挑起放鼻子下使勁聞了聞,問二娃說:“這幾天你被什麼蜇咬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