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舊時皖西山區有用所謂藤簍叫魂的習俗。藤簍是用山裡的藤條編的簍子,大肚小口,有尺許長,可背可挎,平時用來盛東西裝貨,那些山裡的婦女也用藤簍給家中故去的人叫魂,免得親人死後成了孤魂野鬼,四處飄蕩。
這個故事發生在民國初年。那年賈牛才四歲,過年了,玩花燈,父母帶著賈牛看熱鬧。街上人山人海,玩花燈的又蹦又跳又唱,鑼鼓喧天,歡聲笑語,好不熱鬧。人群將玩花燈的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在圈外的人甭想看個周全。
開始時父母拉著賈牛的手,一邊一個,後來賈牛拉著父母,像彈弓上要彈射出去的石子,一個勁兒往人堆裡扎。大人扎不進人堆,小孩則見縫插針。賈牛鉚足了勁兒,父母哪裡敢鬆手,將賈牛抓得緊緊的。
這時,人群一陣騷動,父母拉賈牛的手被掙開了,母親的手裡只剩下一隻手套,賈牛和另一隻手套一瞬間沒了蹤影。
父母慌了,連忙叫賈牛的名字:“牛兒,牛兒——”
可回答他們的是又說又唱,歡聲笑語。所有的人都津津有味、情緒高漲地看熱鬧,沒有誰聽到他們的呼叫聲,誰也不去關心他們的呼叫聲。
這對夫妻在人群中跌跌撞撞,瘋狂地尋找、喊叫,可是一直找到半夜,喊到半夜,哭叫到半夜,也沒見著賈牛。
玩花燈的都走了,看熱鬧的都散了,街道一片狼藉。賈牛的父母手裡捏著賈牛的一隻手套,撕心裂肺地哭叫。
賈牛上哪兒去了呢?他掙脫了父母的手,鑽進了最裡層,饒有興味地看花燈,看得忘乎所以,根本想不到父母在到處找他。花燈往哪兒走,賈牛往哪兒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花燈上,根本注意不到鑽來鑽去的賈牛。
夜深了,玩花燈的散了,賈牛還跟著花燈走。走了許久感覺不對勁兒,他猛然想起自己跟著父母出門的,一直拉著他的父母的手早鬆開了,手裡只有一隻手套。他慌了,先跟著幾個人走,走走又感覺不對勁兒,看到一條路似乎是回家的路,便一個人往這條路走。走走又不像,又岔向另一條路。
賈牛越走越遠,最後見不到一個人影,也看不到一處村莊。天黑了,賈牛一個人在黑夜裡跌跌撞撞地走,害怕急了,想哭,又不敢哭,便悶頭走路。
賈牛就這麼走啊走,走累了就睡,睡醒了再走,餓了吃野果,渴了飲山泉。
賈牛走到了山裡,一個剛四歲的孩子,就這麼一個人走了十幾個日日夜夜。
這天賈牛走累了,在一塊山石上睡著了。一個女人走了過來,發現了賈牛,感覺十分奇怪,一問,賈牛便哭了,號啕大哭,崩潰似的大哭:“我要爸爸,媽媽!”
可是賈牛除了會說自己的名字外,便什麼都說不上來。女人便說:“好吧,我沒有兒子,你給我做兒子吧!”
二、
女人是大別山下黑石村的村民許氏,許氏的丈夫是個獵戶,上山打獵,結果沒打到野物,卻被狼吃了。許氏找到山坳時,只見到丈夫幾塊血肉模糊的骨頭和撕碎的衣服。這天晚上許氏拿著藤簍去丈夫的墳上叫魂,發現一個孩子在荒山野外睡著了,問清情況,便將賈牛帶回家中做兒子。
賈牛跟著許氏過日子,生活清苦不說,山裡也不像縣城熱鬧,雖然許氏對他很好,他卻一直不太習慣山裡的生活,尤其是許氏帶著他不時去山坳給丈夫上墳,這讓賈牛有些害怕,老大不情願。可許氏偏偏在這件事上不讓步,別的都好說,就這個,賈牛怎麼拗,她都不行。而且,到了墳頭上,許氏首先讓賈牛跪在墳前磕頭,然後手裡拿著藤簍在半空中劃拉,嘴裡唸唸有詞。
到了十四歲時,許氏再拿著藤簍,讓賈牛去山坳上墳時,他就暗暗下定了決心。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順從地跟著許氏往山坳走,當走到他十年前躺著的山石邊時,他在許氏背後鞠了個躬,然後身子一矮,鑽進荒草荊棘中。不久許氏便呼喊起賈牛的名字:“牛兒,牛兒——”
許氏喊得越響亮,他跑得越快。
十年了,他什麼都忘了,只記得那塊山石,記得那年看花燈。賈牛覺得自己該去找親生父母了。
賈牛沒有找到父母,再次迷路了,七轉八轉,誤闖進了馬財主家。
馬財主見賈牛一個半大孩子,在山裡跑很危險,就勸他留下,等長大些後再去找親生父母。賈牛想了想,覺得有道理,就默默點了點頭。
賈牛在馬家大院待了兩年,做了兩年的夥計,馬財主有一個獨生女兒,與賈牛同齡,長得如花似玉。馬財主沒兒子,一直想招個上門女婿,好承繼他的家業,他見賈牛聰明伶俐,長相俊秀,還沒有身世牽掛,就動心了。
這天,馬財主將賈牛叫過去,說要招他當女婿。賈牛早等著這句話呢,當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呼:“岳父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
從此,馬財主便成天貼身帶著賈牛,他近來做一樁倒賣山貨的生意,尤其是許氏那種令賈牛害怕的藤簍,在城裡銷路很好,在省城更能賣上價錢,既可生活用,又可以作為工藝品擺放。這天,馬財主帶足銀子,親自到大別山深處奔波收購那種藤簍。自然,馬財主別人可以不帶,只帶賈牛。
馬財主與賈牛在山路上一路辛苦,攀爬到一個半山腰。賈牛四顧一看,便攔住馬財主說:“岳父,此處不可去,咱們往另處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