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客店房間,一個人用一床被褥,矇住另一個人的頭。被矇住的人,雙腳死命蹬撐,床邊人死按被褥不放。被子裡的人,掙了一會兒就沒了氣,兩腳一癱伸得筆直,沒了動彈……
這兩人一個叫胡一清,一個叫胡一晶,是對孿生兄弟,長得一模一樣,都是白白淨淨、漂漂亮亮的公子哥兒。唯一區別是:一清左額眉間,有顆淡淡的黑痣。除此,就是生身父母,也分不出誰是誰。
哥兒倆雖然長得像,但性格大不相同。哥哥一清憨厚老實,勤苦攻書心無旁騖;弟弟一晶聰明出眾,喜歡吃喝玩樂且自視甚高。爺孃心疼“斷腸兒”,家裡一晶最小,爹媽養得憐惜,哥哥從小懂事心疼兄弟,事事容他讓他。胡一晶頗為自得,認為自己比哥強,百事佔上風。
後來,父母雙亡,兄弟守著祖業讀書。這年春上朝廷大考,已是舉人的哥兒倆,結伴上京應試。三場考畢,哥兒倆回京郊同福客店等放榜。
正午,一陣鑼聲後,闖進一夥差人。一人手捧張大紅喜貼,一人託套嶄新官袍,進客店嚷著要見胡老爺。
哥兒倆忙問什麼事?
差人齊下跪,高叫恭喜胡老爺,賀喜胡老爺,你高中頭名狀元了!兄弟倆看喜貼,上面赫然寫著“應天府舉人胡一清,高中榜首”字樣。後面差人遞上官袍,送狀元公更換。
差人這一吆喝,把店裡的客人、街上的行人,都引了過來,圍著胡一清磕頭討賞錢。一清喜得手舞足踏,兄弟一晶忙取些碎銀、銅板,打發差人和圍觀者。見哥哥得了瘋魔病似的,一晶急叫店主扶他進房,泡冰糖水壓驚。自己到前廳,朝門外觀望、探聽,盼鑼聲再響起,再來一張喜報——
半天,門外無聲息。店主喊二老爺,說大老爺喝了冰糖水清醒過來。一晶進屋給哥哥請安,一清跟他商量備些財禮,到各位主考家拜師。又一陣鑼聲響起,門外一片喧譁。
一晶以為自己中了,撇下哥哥,衝到店門接喜。見一群僕人,擁一頂八人大轎抬進店。一個長隨拿個金拜匣喊:“翰林院魯老爺,拜會新科狀元胡老爺!”
一晶見是來拜訪哥哥的,心冷半截怏怏回房,稟報哥哥出來迎客。
主考官魯翰林,是一清第一個要拜的恩師。他竟不等門生登門,先趕到客店來拜門生。原來朝廷官員攀緣結勢,拉攏人才、擴大勢力。新科狀元是元老重臣拉攏的第一目標,遲了怕別人搶去。因此,魯翰林不惜屈尊、捷足先登,搶在天子召見前來會門生。當然,他還有另一層心思,後面再說。
胡一清接了拜匣,向老師跪安,店主上香茶,師生飲後,一清打聽弟弟可中?
魯翰林問了名號,遺憾說黃金榜上,並無令弟大名,看來只能等來科了,胡一晶聽了心灰意冷。
飲茶禮畢,魯翰林邀一清到舍中去小酌。
一清正要結交翰林,滿口答應。魯家帶來四人轎抬胡一清,跟在翰林大轎後,胡一晶一同到魯府。
魯府張燈結綵,齊奏鼓樂笙簫,流水大席恭迎狀元公,魯系官員都來恭賀。
席前,一清焚香整衣,行拜師大禮。翰林哈哈大笑,攜一清坐了正中尊位。一晶只是一介舉子,自然坐在邊角處,看哥哥風光無限。官員們眾星捧月,圍著一清敬酒。一晶心頭酸溜溜,臉上發燒火熱。
應付過許多客人,一清正要坐下,耳邊響起清脆之聲說:“狀元公,小生敬你一杯。”一清扭頭一看,是翰林公子魯玉,雙手捧杯謙恭敬酒。
一清哪敢怠慢,一口而盡。看公子面如粉玉,柳眉鳳眼、翹鼻小嘴。若不是男兒妝扮,一清還以為是個漂亮女子呢!
見一清打量自己,魯玉臉上羞紅,也仔細觀看一清。魯玉見一清眉叢有顆黑痣,笑說狀元公志(痣)在眉間,一定胸懷寬闊,前程無量,眾人紛紛道是——
酒過數巡之後,翰林突問一清可有妻室?
一清說慚愧,學生志在功名,沒工夫考慮婚事,父母過早亡故,家裡也無人請媒。魯翰林大喜,直贊一清有志氣,是個好男兒!一位官員插嘴:“哎呀!真是天湊其緣。魯公那位千金年方笈妍。若能配對狀元郎,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呀!下官做個現成媒人,討杯喜酒喝喲——”
官員一說,滿席叫好。魯翰林拈鬚,等待胡一清回答。一旁的魯玉,也盯著一清。
胡一清滿口答應,魯翰林樂得合不攏嘴,大廳裡陣陣叫好,恭喜賀喜聲震得屋簷搖晃。魯玉推說酒喝多了,道聲歉意入內休息了——
宴席半夜方休。次日五鼓天明,新科狀元要上殿面君,魯翰林不敢久留,叫僕人打轎,把胡家哥倆送回客店。
回店後,兄弟倆草草洗漱。一清喝得太多倒頭大睡,一晶怎麼也睡不著。暗想造化弄人,自己一向瞧不起的老哥,沒想一登虎榜草雞化鳳凰,他居然成了天子門生、翰林女婿,風光無限。自己卻低眉俯眼,彎腰服侍。
一向好強的胡一晶,心裡充滿嫉妒。再想今晚魯府,哥像群雞中的鳳鳥,百草中的紅花,被那些達官貴人簇擁恭賀;弟弟在邊席冷板凳坐得屁股痛,一時真受不了。又見魯家把千金小姐,許給了這個呆哥,一晶妒火燃燒。從小到大,他跟哥哥一塊兒,幾時受過這種冷遇,慪過這種窩囊氣?
想到這裡,一晶覺得狀元及第、眾星捧月、翰林招婿,這些好事應該是他的。哥哥像個小偷,偷了他的狀元,偷了他的榮耀,偷了他的美貌嬌妻,是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