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成都市大才子楊慎有關。
明朝正德六年,楊慎高中狀元,這一年,他二十四歲。歷數大明三百年,四川籍狀元只出來一個,就是他,可見多麼了不起。其實,他在三年前就能中狀元,卻因為身份,推遲到了現在。
楊慎的父親是當朝大學士楊廷和,他的老師是閣老李東陽,這麼赫赫有名的家世,卻沒給他帶來好處,反而在二十一歲名列頭甲第一名時,父親楊廷和怕人非議,將他拿下了,誰讓楊廷和是閱卷官呢。三年後,楊慎再次中了頭名,楊廷和看著卷子還是猶豫不決,這時候李東陽說了一句話:“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難道就因為怕人議論,讓國家失去一個棟樑嗎?”楊廷和覺得是這麼個理,就這樣楊慎高中了狀元。
不出意料,京城中果然起了議論,說楊慎這個狀元不夠格。楊慎本是灑脫之人,懶得爭辯,看看任命之期還早,索性回四川老家新都縣看望老母去了。
楊慎家的老宅子在桂湖。父老鄉親一聽說狀元公回來了,紛紛前來道賀,楊慎正在向各位拜謝,又來了一位,是新都新任縣太爺,名叫楊士雲。
楊士雲來歷也不簡單,乃是雲南鄉試的頭名解元,在殿試中他屈居楊慎之下,得了榜眼,可總是不服氣,總覺得自己是狀元之才,卻被大學士家公子搶了去。如今被外放了川中的小縣令,他更覺得屈才,歸根結底,都是這個楊慎害的,所以今天就是來找茬的!
看著桌上堆的賀禮,楊士雲就發難了:“狀元公,這些賀禮都是真金白銀。我聽說你們楊家從老祖宗楊震就傳下‘四知家訓,你收這麼多禮,對得起楊家祖上嗎?”
楊士雲用楊家祖上說事,明顯就是想打楊慎的臉。這是來者不善哪,楊慎倒不著急,微微一笑:“楊大人,你是父母官,沒聽說過入鄉隨俗嗎?不收這些禮,就是不近人情了。”
楊士雲還是抓著不放:“你收了這些禮,心裡難免會偏袒。以後做了官,你敢保證不偏袒他們嗎?”
楊慎還是不慌不忙:“禮尚往來,人之常情,我用禮還回去就好,以後也是秉公辦事。倒是楊大人你,來到我們新都,外有匪患,內有民怨,這都是不近人情所致啊。”
原來新都這地方,周圍山上嘯聚著許多山匪,最大的一股,頭目叫羅伢子。楊士雲初上任就派兵剿匪,結果吃了敗仗,那幫人還揚言,過些天要來城裡搶錢搶糧呢,新都的城牆殘破不堪,非常危險。另外有件不順心的,是縣衙門前有條豬市街,每天很多豬販子來此交易,搞得臭氣熏天,楊士雲每天早上不是睡醒的,是被這味兒嗆醒的。他下令嚴禁豬販子在這條街做交易,可根本沒人聽,那些人說沒地方可搬,要是再趕,就和衙役們拼命。
“這都是一夥刁民!”楊士雲氣急敗壞,他打心底裡就不想來這偏僻的四川為官。楊慎笑道:“我這些父老可不是刁民,只是你做事不對頭罷了,我只需三天,只種一棵樹,就能讓豬市街全部搬遷!”
楊士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時楊慎的新婚妻子黃娥走過,頭上戴著花,他就靈機一動,說道:“那我倆打一個賭,你要是輸了,就簪花遊街,我輸了,也一樣!”簪花就是頭上插花,他這是擺明了要楊慎好看!
二、
兩個人擊掌為誓,這賭就算打了。楊士雲想不通楊慎如何靠種樹搬遷豬市街,就讓一個衙役守在楊家門外,看有什麼蹊蹺。
別看楊家出了當朝大學士,現在又出了狀元,老宅子可夠簡陋的,連院門都是柵欄門,衙役可以透過門縫看見院子裡的情況。第一天,只見楊慎端坐在椅子上,飲酒看書,沒啥動靜;第二天,多了一位,他妻子黃娥出現了,小兩口對上詩了,黃娥也是大才女,兩個人倒是夫唱婦隨;到了第三天,也就是最後一天,楊慎黃娥兩口子親自動手,從院子裡刨出一棵石榴小樹,移植到了豬市街口。
衙役趕忙回報楊士雲,楊士雲來到豬市街一看,奇蹟出現了,豬市街空空蕩蕩,一個豬販子也沒了,大街也掃得乾乾淨淨。他敲開了街旁一家住戶,問這是怎麼回事。那住戶說:“我聽豬販子們說,狀元公親手種了石榴樹,就是想讓這條街變乾淨,不能違背了文曲星的意思。”
就這麼輸了?楊士雲有點莫名其妙。這時候楊慎也來了,見了面呵呵一笑:“簪花之說,只是個玩笑,楊大人不必當真。”
楊士雲雖然為人狂傲,倒是個守信的人,當即說:“不,簪個花又何妨。我琢磨著,川中百姓信奉你這個百年難遇的狀元公,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輸就是輸了,我簪花!”
正說著,有衙役來報,說一夥人帶領鄉民,修起了新都殘破的城牆,出錢出材料的,正是眼前這位狀元公。話音未落,又一位衙役來報,說豬販子們搬遷的地方,是不遠處楊慎家的良田。楊士雲頓時醒悟,什麼種石榴樹,就是個幌子啊。修城牆防匪,是一件大得民心的事,豬販子們感動之下,又有了更好的地方,當然會搬,難怪楊慎要三天時間,背地裡就是幹這些呢。他立刻挑上理了:“狀元公,你說只靠種一棵樹就搬遷豬市街,但你可不止種了樹啊。要說該簪花的,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