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數

[ 民間故事 ]

一、

二十年前,郭懷恩偷偷放沈無羈離開時,絕對想不到會有今天。

名劍門藏書閣,沈無羈已在這裡等他多時。

沈無羈立在書架旁,對他拱手道:“師兄,好久不見。”

“三日前,我們剛剛見過。”郭懷恩冷冷地回答。

三日前,消失已二十年的沈無羈孤身歸來,向整個名劍門宣戰。上至師父和諸位師叔,下至同輩師兄弟,兩代名劍門弟子中,除一個二十年不曾拔劍的郭懷恩,其他全部命喪沈無羈之手。

此時,為了名劍門,郭懷恩拔出了手中的劍。

但他的手在顫抖,因為他在害怕。他並非是害怕沈無羈,而是害怕自己的劍招。

沈無羈似沒看到面前抖動的劍,只是笑道:“從前最喜歡聽師兄撫琴,今日之後,你我不會再見了,不知師兄可否再撫一曲,就當是……送行?”

郭懷恩不答,盯著自己的劍出神。

半晌,他忽然轉手收劍,走向琴案。

“屋中逼仄,咱們去外面。”說完,沈無羈率先走出藏書閣,站在庭院當中。

郭懷恩也不多問,抱琴跟他出來,坐在廊下,將琴放在膝頭,靜靜看著沈無羈。

他的等待是出於習慣,而沈無羈的會意亦近乎本能。

佩劍出鞘,寒光自郭懷恩眼前一閃而過,疊指一彈,長劍錚然有聲。

就是這把劍,殺了他的師父,殺了他的三位師叔,殺了他同門七位師弟。待一曲終了,這把劍也會殺了他。

郭懷恩的目光,從劍身慢慢移到沈無羈臉上。

二十年足以讓人面目全非,眼前的沈無羈讓他覺得陌生。

他的那雙眼睛,澄澈,乾淨,不染纖塵,他的手卻沾滿了同門鮮血。

沉緩的琴音自郭懷恩指尖流出,沈無羈仍如從前一樣,與他彈劍相和。

若這一切從未變過該多好,可惜,他們兩個人,註定要有一個死在這裡。

彈劍聲漸漸停下,取而代之的是劍嘯。

沈無羈踏著琴音,在亭中游走,手中長劍化為出海蛟龍,時而入雲霄,時而潛淵底。劍影愈快,琴音愈疾,琴音追著劍影,劍影趕著琴音,相互纏絞,渾然一體。

郭懷恩看得呆住了,光影交錯間,眼前的沈無羈彷彿變回了曾經那個少年。

那個他無法忘懷的少年,那個改變了他的少年……

二、

名劍門的規矩很多,常壓得人喘不過氣。

師父不苟言笑,無論做什麼事,都是“規矩”二字先行。

郭懷恩自小長在名劍門,對這井井有條早就習以為常。

師弟們也與他一樣,遵循師父的教導,做人做事都以不逾矩為最高準則。但沈無羈不同,從來名劍門的第一天就與他們都不同。

沈無羈是帶藝投師,武林中少有人願意收這樣的徒弟。

一來這人練了別家功夫,架子已然定下,不好改;二來怕以後惹出事端,箇中恩怨糾纏不清。

可是師父還是收了他,因為師祖說,沈無羈會給名劍門帶來一線生機。

這話是什麼意思?師父問過,師祖沒說,後來,師祖就過世了。

這麼多年來,師父也一直都沒想通。

開始時,沈無羈是跟著師祖,三年後,師祖駕鶴西去,沈無羈才回來跟著師父。

這二十年間,郭懷恩每一次回憶往事,都會忍不住想,如果沈無羈從剛入師門起,就跟著師父,後來那些事,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然而,沒有如果,從沈無羈拜入名劍門那天起,結局就已經註定了。

沈無羈得師祖親自指點,是他的福氣,也是他的晦氣。

門中眾弟子最初只是看不起沈無羈帶藝投師,後見他有機緣得師祖指點,對他既羨慕又嫉妒,慢慢變成了排擠和孤立,最後跟約好了似的,只當門中沒這個人。

唯有大弟子郭懷恩與沈無羈要好,時常將他帶在身邊。

練劍一起,下山一起,做雜務一起,甚至連沈無羈闖禍都一起擔責。

郭懷恩好撫琴、愛練劍,初雪這一日,帶著琴和沈無羈去山上賞雪練劍。

行至一半,沈無羈突然一拍腦門,對郭懷恩道:“這麼好的景,這麼好的琴,沒酒可不行,你等著。”

沈無羈轉身跑回名劍門,翻牆越戶,摸到師父的酒窖裡,拿了兩壇最好的酒。

那日兩人談得盡興,玩得盡興。

夕陽西下,郭懷恩撫琴,沈無羈舞劍。

歸來時已是夜裡,名劍門中燈火通明,師弟、師侄們拿著火把,沿山路站成了兩排。

師父負手站在正堂,鐵青著臉等他們二人進去。

郭懷恩腳才邁過門檻,就給師父跪下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鄭重地給師父磕了一個頭。

師父沒說話,沈無羈也給師父跪下了。

“師父,酒是我偷的,師兄也是被我硬拉出去的,你要罰就罰我一個人,別牽累無辜。”

師父看著郭懷恩,惋惜地長嘆了一大口氣。

兩人一起受罰掃雪,上山的路極長,掃了整整一夜。

沈無羈心中愧疚,給郭懷恩道歉:“師兄,是我連累你了。”

郭懷恩仍舊什麼都不說,只笑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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