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有家恆孚銀樓,是清代末年成立的老字號,創號的老闆姓程,是吳縣人。那時候銀樓開張,最要緊的是能做出件精巧絕倫的東西,好以此來招攬顧客。
蘇州向來就是能工巧匠聚集的地方,當時打頭的是另一家名叫瑞福的銀樓。因為瑞福銀樓裡有一支鳳釵,是老闆家傳,極其精緻,鳳尾上的羽毛連一根根毛絲都打了出來,看過的人都歎為觀止,公認瑞福銀樓為姑蘇第一。
程老闆的恆孚銀樓氣勢正盛,發誓定要超過瑞福樓,因此聘請了一位姓白的金匠師傅來領銜。
白師傅的手藝非常高超,可畢竟年事已高,眼睛也花了。而打金這行當,最要緊的就是眼睛,雖然他礙於情面來了,但呆了兩個月,自覺打不出一件能夠超過那鳳釵的精品來,便向程老闆請辭。
程老闆請來白師傅很不容易,見他要走,雖然有些失望,但也知道他的難處,擺了桌酒餞行。
白師傅走後,這年年三十晚上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大雪。程老闆吃罷年夜飯正要休息,卻聽到門口傳來一陣喧譁。
程老闆出去一看,見有三個人蹲在門洞裡,是一對夫妻帶著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一問之下,原來是一家三口,自稱姓徐,從山西逃難來此。程老闆見三人衣衫單薄,不由動了惻隱之心,便讓他們住進柴房,把剩的年夜飯熱了給他們吃,還給了他們幾件舊衣服。
徐某極為感激,大年初一一大早便帶著家人前來道謝。徐某說了些感謝的話,見程老闆滿腹心事,忽然道:“程先生,您是不是在為做不出一件超過瑞福樓鳳釵那樣的金器而犯愁?”
程老闆被他一語說中心事,更是吃驚,問他是怎麼知道的。徐某說他來蘇州也有兩天了,現在恆孚樓想超過瑞福樓的事,蘇州人都在當閒話說,因此他也聽到了。瑞福樓那支鳳釵他路過時曾去看了一眼,確是無上精品,不過要打出一件超過那鳳釵的精品,並非不可能。
程老闆聽了更為吃驚,說:“聽徐先生的意思,您難道是此中高手?”徐某說自己略有心得。若是10年前,要打一件更精緻的器物也不在話下,現在雖然有點兒難,不過程先生對自己一家有救命之恩,他自當全力以赴效力。說罷,他從身邊摸出一匹鐵馬來,說這東西是他打了給兒子玩的,請程老闆過目,便可知自己手藝如何了。
程老闆雖然不是金匠,但眼光極好,一看之下便吃了一驚。這匹鐵馬通體鐵鑄,但每一個部件都能動,精巧至極。他大為驚喜,問徐某要多少時間,徐某沉吟了一下,說好活兒費工,要壓倒瑞福樓的鳳釵,至少也得一年時間。程老闆咬咬牙說,只要能讓瑞福銀樓甘拜下風,一年時間他耗得起。
從這一天起,徐某就在恆孚樓做工了。他人雖窮,脾氣卻怪,要了間工房,也不要幫手,老婆兒子則留在後院,幫著做點兒雜活兒。他開工時吃的東西很是刁鑽,頓頓都要炒豬肝。豬肝倒不是什麼山珍海味,程老闆自然沒有二話。可說是開工,徐某每天只在正午時分才做一陣活兒,平時都歇著喝茶。
程老闆自己沒說什麼,銀樓裡的賬房先生阿大卻有點兒看不過去了。阿大是程老闆的叔父,恆孚銀樓他也有點兒小股份,自命是二當家。徐某的舉動落在了他眼裡,他背地裡就向程老闆說徐某的壞話,說這個人別是騙吃騙喝的,小心拐了金子逃走。
程老闆搖了搖頭,說:“相由心生,徐某面相端正,不是這等人,何況他老婆兒子也在樓裡,那自是徐某以其為質。”阿大聽後,心裡仍對徐某甚是不滿,背後見機會就和幾個親信對徐某的妻兒冷嘲熱諷。徐某的妻子性情溫婉,也不說話,他兒子名叫阿孝,年紀雖小,心氣卻高,暗地裡很是生氣。
不知不覺,春去夏來,已快到端午了,徐某仍然沒把東西拿出來。程老闆不說,阿大卻沉不住氣了,他偷偷去看,見徐某又在躺椅上閉目養神,面前放了一個做好的金手鐲。
這手鐲比尋常手鐲稍稍粗一點兒,可上面光光的毫無紋飾,只是有一個蒜芽似的小凸起。阿大見這手鐲樸實無華,氣不打一處來,當即臉一板,說:“徐師傅,我雖然不是金匠,也知道吃老闆的飯,要給老闆做好活兒。徐師傅豬肝吃了小半年,就做了這麼個學徒貨出來,對得住程老闆的好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