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五座冰窖裝滿冰,立夏才開窖起冰。
驚蟄,萬物復甦。庭院裡,晨陽撥開桃樹南側的柔軟嫩枝,如數條細長的黃金蟒纏繞在西廂房的東花窗上,亮著金黃。
“看護冰窖的人找到了?”東家習慣性地用右手捻著順溜的鬍鬚問。
“陳家河的陳面白。”管家恭敬地回答。
東家早就聽人說,陳面白長相清秀,面白如雪,一根竹笛能引鳥獸共舞。請到陳面白守凌,他自然放心。
泗州人都知道陳家河的陳姓人最講孝義,據說陳姓人家馴養的狗都對主人忠誠。
陳面白來看守冰窖,還帶著白牙。白牙是一條狗,壯如牛犢,渾身毛髮雪白,一條粗尾豎起來,似昂揚的戰旗。最讓人驚奇的是白牙腦門上的那簇黑毛,彎彎的就似包青天額頭上的那輪月牙。聽孝義鄉人說,有一次,四隻野狼夜襲陳家河的羊群,白牙一聲怒嘯,幾隻狼嚇得四散逃竄。天亮了,人們在村頭髮現一隻死狼,陳家河人說,死狼是被白牙狂吼聲嚇破了膽。孝義鄉人還說,白牙不單能聲退群狼,還特仁孝。陳家河有老年人或是孕婦孩子想吃魚,只要示意白牙,它就會跑到攔山河裡,用尾巴尖在河裡不停擺動,有貪吃的魚兒咬住後,它用力一甩,魚就飛上岸來。白牙會用嘴含著魚兒送給需要的陳姓人家。
在陳家河關於白牙的傳說還有很多,不過聞味捉賊是發生在東家身上真實的一件事情。
東家身上佩戴的一塊古玉,丟了。府衙派人來查,也不知去向。
玉不離身,怎麼能丟呢?東家莫名。這時,陳面白帶著白牙來了。白牙在東家腰間嗅了兩下,看了一眼主人,陳面白點點頭,白牙轉身跑出去。陳面白坐上東家的黑馬,緊緊跟著白牙來到不遠的沈莊。到了一戶人家,白牙不走了。東家下馬,上前敲門。開門的孫小眼一見東家,又看了眼他身後的白牙,嚇得“撲通”跪在東家面前,磕頭求饒。孫小眼是茶館跑堂的,早就盯上東家腰上的古玉,那天他給東家倒茶時,順手將玉偷了。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白牙聞著氣味找上門來。
古玉失而復得,東家好高興,心裡更喜歡白牙了,心想,自己要是能擁有一條這樣忠誠的狗,該有多好喲。
東家的冰窖坐落在攔山河通往泗州城的官路西側。隨著立夏臨近,白牙加強了對冰窖巡防。陳面白更多時候是躺在那棵大榆樹杈上,悠閒地吹著笛子。
這一夜,月亮如銀盤掛在榆樹梢上。聽著耳邊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陳面白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摸過旁邊竹笛,悠揚的笛聲又迴盪起來。臥在樹底下的白牙聽到笛聲後,一躍而起,抖抖一身白毛,又去巡視冰窖了。
白牙離開大約半碗茶工夫,樹梢上的月亮似被狗咬掉邊兒的一塊厚餅。笛聲開始激盪起來,伴隨著高昂的聲調,天漸漸黑了,還颳起怪風。
四周漆黑不見五指時,風聲笛聲,還有狗叫、狼嚎、人哭聲,一曲大合唱。
笛聲忽高升月空,忽低至草面,曲子時悠揚,時激昂,躺在樹杈上的陳面白閉著雙眼,陶醉在自己的笛聲中。
陳面白睜開眼睛時,天亮了,白牙蹲坐在榆樹下,歪著頭看著他。陳面白從樹上一躍跳下,走到白牙身邊,摸著那彎黑月亮,笑了。
後來,泗州城都在傳說著那個月食之夜,冰窖發生的怪事。
有人說,那夥賊人想乘月食之夜偷冰,卻敗在白牙嘴下,一個個成了捕快的囊中之物。
也有人說,白牙刀槍不入,從大榆樹下躥出,猶如一把利劍,笛聲中,那麼多賊人中邪了,躺在地上,乖乖等候捕快到來。
還有人說,他們聽著笛聲,人馬如醉酒,直到被套上繩索才睜開眼睛。
後來,孫小眼一次酒醉後,說了這樣一番話,倒像是真的。
天熱了,蟲崗山賊人就想到了東家的冰窖。他們絞盡腦汁,想投毒殺死傳說中的白牙,不成。他們就帶上馴好的三條獵狗前往冰窖。月亮下,獵狗見到白牙後,全都趴下前腿,不停搖著尾巴。有人拉弓射箭,白牙頭一歪,用嘴咬住飛箭,一甩頭,利箭返回,只聽那人“哎喲”一聲,箭頭已沒入大腿。看著月光下那團白,賊人嚇得握緊手中箭,卻不敢拉弓。就聽竹笛聲揚起,一群狼張開血盆大嘴,眼前一片漆黑……等他們醒來時,卻看到了捕快。
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東家聽到了太多傳說,不過有一點是真的,窖裡的冰一塊沒少。看著滿窖冰換成白花花的銀子流了回來,東家卻並不開心。
管家知道他心裡想著白牙,找到陳面白,婉轉地說:“東家是真心喜歡呢。”
陳面白拍了拍手中的長笛說:“一廂情願,難呀!”
管家說:“開個價吧,再多錢,東家捨得。”
“這樣吧,俺留下白牙,看看他們是否有緣。”陳面白微笑著說。
冰窖裡最後一塊冰出窖,陳面白走了。
管家拿來雞魚肉蛋喂白牙。白牙跪趴在東家面前,親吻著東家的手,兩眼有淚。
“隨緣吧。”東家讓管家開啟鐵鏈。
白牙沒有走,整天帶著那三條獵狗,巡視東家的院子。
第九天早晨,白牙用嘴敲響東家的門。
東家開啟門,白牙“撲通”跪在他面前,狗頭點地三下,隨後聞遍東家的褲腿,這才爬起來,三步一回頭,走出院門。
目送白牙一路跑向陳家河,旁邊管家說:“這麼好的家,哪兒找去。”
東家卻說:“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窮,說的就是白牙呀。”
“它們呢?”管家指著身旁三條獵狗問。
“嗬,這三個小子不是嫌家窮,而是不願同他們為伍哩。”聽了東家的話,管家想想還真是這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