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隆慶元年,黃州府。
府城東南的宏偉巨宅中琴聲琮琤,一支曲意空靈的《卜運算元》奏罷,坐在湖畔小亭內撫琴的白衣女子,抬眸看向匆匆而來的侍女海棠:“那個人怎麼樣了?”
海棠遲疑道:“人是醒了,不過……他啥也記不起來了!”
白衣女子一愣:“失憶了?”
海棠點點頭:“大夫說,是後腦遭受重擊所致。”
這白衣如雪的女子乃是黃州府第一武林世家簡家堡的大小姐簡寒枝,她今日本是出去閒遊散心的,卻意外地在坡仙遺址的西軒堂後窗下,救回了一個受傷昏迷的男子。
現今聽說那人失憶了,簡寒枝真覺得有點兒麻煩,正在這時就見她的長兄,亦是簡家堡的堡主簡松面色陰鬱地走進了亭中,責問道:“小妹,你怎麼隨便帶陌生人回來?還安置在你的冷苑內!”
簡寒枝淡然道:“咱們武林中人,俠義為先,豈能見死不救?”
簡松沉聲道:“世道詭譎、人心叵測,對這種來歷不明的人不可不防啊!”
他話沒說完,海棠插口道:“堡主,那人倒也不是來歷不明,這是在他包袱中翻到的路引。”說著雙手遞上。
簡松接過來一看,喃喃念道:“段三,順天府威武鏢局二等鏢師,出京因由:護鏢……”
簡寒枝微微鬆了口氣:“有來路就好。想來他保的是暗鏢,半路遭人搶劫才被打傷的。”
簡松把路引往桌上一放,轉身就走。轉過一座假山,正碰上自己最得力的手下阿威:“去看了嗎?是不是那個人?”
阿威點點頭:“就是他。”
簡松冷笑一聲,吩咐道:“找機會,送他上路!”
冷苑西側的客房中,床榻上一個面色蒼白的男子正望著房梁出神。房門緩緩而開,海棠推著一輛四輪車(輪椅)走了進來:“段公子,我家小姐來看看你。”
段三看著坐在車上的簡寒枝,不由一怔:想不到救了自己性命的,竟是個殘疾之人。
簡寒枝語調輕柔,安慰了段三幾句,說其左肋下的刀傷並無大礙,將養幾日便好,並將那張路引還給了他。
段三正要開口感謝,一個瘦削的年輕人闖進屋內,對著簡寒枝不滿道:“聽說你救了個男人,怎能讓他住在這裡?太不合適,不如搬到……”
簡寒枝冷冷道:“合不合適我說了算,什麼時候輪到你指手畫腳了?出去!”
那年輕人狠狠地瞪了段三一眼,拂袖而去。簡寒枝歉然道:“他叫簡柏,不懂禮數,還請段公子勿怪。”
段三回憶著簡柏的陰鷙目光,心中隱隱不安。
過了沒幾天,段三的身體就基本康復了。這一天風和日麗,他在花園中漫步,被行雲流水般的琴聲引到了湖畔小亭外,和著悠揚的音律朗聲道:“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一曲終了,簡寒枝含笑望向段三:“沒想到段公子也通曉琴音詞樂,真是文武雙全啊。”
段三窘然道:“在下並非有意賣弄,只是聽了小姐所奏的天籟之音,這一闋詞在腦中自然閃現,情不自禁地就唸了出來。”
他接著又道:“聽海棠姑娘說過,在下的受傷之地,就是在東坡居士寫這闋《卜運算元》的定慧院舊址,我想再去看一看,也許對恢復記憶會有所助。”
簡寒枝沉吟片刻,說自己行動不便,但又不放心段三一人前去,就讓海棠隨行吧。
段三不好拒絕,只得與海棠一同出了簡家堡,再次來到了蘇軾當年被貶黃州時寓居的定慧院,此古剎自宋後荒廢,直至本朝弘治十三年,方由本地人修築為“坡仙遺址”。
海棠帶著段三來到西軒堂的後窗外,說她和小姐就是在此處發現了左肋中刀、昏迷在地的他。
段三見窗沿下的草叢有一片壓痕,上面還殘留著乾涸的血跡,剛蹲下身子想細看,突然一支袖箭從對面的小樹林中疾射而來,釘在窗欞上。
海棠一皺眉,縱身向樹林奔去,段三心中暗驚:想不到這侍女輕功如此之高!
段三沒有起身,依舊蹲在草地上仔細搜尋,“哐當”一聲,一個黑衣人破窗而出,揮舞短刀向他刺來。
段三忙一個翻滾躲過,對方緊追不捨,繼續纏鬥。這時海棠已從林中返回,黑衣人一慌神,短刀被段三劈手奪過,他轉身就跑。
段三攔住了海棠:“窮寇莫追!”說著把短刀交給她,海棠接過來一看,面色驟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