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戰兢兢
皇權新舊交替之時,宮闈總是充滿血雨腥風。小皇帝明神宗即位剛7天,白髮蒼蒼的高拱即在權力鬥爭中,黯然離場。
張居正終於浮出水面,取得了內閣絕對權力核心地位,尊皇后為“仁聖皇太后”,尊神宗生母為“慈聖皇太后”。神宗在內任用馮保,而朝中大權都交給張居正。
在小皇帝的成長的重要夥伴,張居正除了主持內閣工作,同時承擔起小皇帝的教育工作,而馮保這個司禮監的負責人成了小皇帝的“大伴”。
10歲的孩子,一切都要仰賴張居正的輔佐。張居正身材高大,長鬚及胸。這個孩子十分聰明,知道眼前這個“長鬍子老頭”的厲害和重要。總是很謙卑地稱他為“先生”或“張先生”,在下御札時,也不多提其名,只寫“諭元輔”。在兩宮太后的大力支援下,在小皇帝的配合下,張居正將明代改革推向了歷史最高水平,影響極其深遠。
張居正對神宗皇帝的教育極其嚴厲,一次神宗讀《論語》,誤將“色勃如也”之“勃”字讀作“背”音,張居正厲聲糾正:“當作勃字!”其聲如雷鳴,這一突然的訓教,讓神宗“悚然而驚”,在場的同僚們無不大驚失色。慈聖皇太后為配合張居正調教,在宮中對神宗嚴加訓導,“常常守著看管”,“帝或不讀書:“慈聖皇太后遇帝嚴。(馮)保倚太后勢,數挾持帝,帝甚畏之。時與小內豎戲,見保入,輒正襟危坐,曰:‘大伴來矣。”
就在親政的前兩年,萬曆八年(1580)的某天,神宗在乾清宮執事太監孫海、客用的誘導下,酗酒鬧事,一時宮內大亂。第二天馮保將此事報告給了慈聖皇太后。太后第一反應極其強烈,怒氣衝衝地揚言:欲召閣部大臣,謁告太廟,將廢神宗,另立他弟弟潞王為帝。神宗頓時嚇得跪在地上哭泣多時,以示懺悔,皇太后才肯寬恕。
結果,按照馮保、張居正的意思,降黜了神宗身邊一大批親信太監,由此神宗對馮保的關係由信賴、畏懼轉為懷疑、怨恨。而馮保仗著皇太后的勢力,對神宗有恃無恐,為將來的下場埋下了伏筆。
也就是這年,18歲的神宗已經成年,張居正作為顧命大臣,輔佐幼帝的任務似乎可以結束了。對此張居正是矛盾的,他害怕別人議論他把持朝政,自己完全知道“高位不可以久竊,大權不可以久居”,便於三月二十二日向神宗提出“祈休”請求,意在歸政。儘管對權力的貪戀就像鴉片中毒,但作為通讀歷史典籍教訓的他不得不作深長計議,以免前功盡棄,中途翻車。他在給湖廣巡撫的信中表達了一種隱憂:“蓋騎虎之勢自難中下,所以霍光、宇文護終於不免。”張居正想到權臣霍光、宇文護強勢操控政局的下場,不免有了恐慌情緒,《漢書·霍光傳》裡“威震主者不蓄,霍氏之禍萌與驂乘”幾個赫然大字讓張居正的心裡一陣顫抖。
雖然神宗皇帝多次對張居正說:“先生大功,朕說不盡,只看顧先生的子孫。”這話如果反過來想,真是“不同凡想”。
張居正在兩年前就給神宗遞交了《乞歸葬疏》,神宗畢竟16歲了,遂示以“倚毗方切,豈可朝夕離朕左右”。張居正再次祈求後,神宗遂說:“先生到家事畢,即望速來。國家事重,先生去了,朕何所倚托?”這句話倒也是事實,所謂的“萬曆新政”無非是“張居正新政”,帝國的所有工具都掌握在張居正一人手裡,情商及自尊心極高的神宗心裡必定有著強烈的不滿和憤恨,只不過他懂得隱忍的妙處。臨行前,張居正上奏說:“大婚之後,應該要有節制,要愛護保養身體,留心於庶務萬機。”說完伏地哭泣,明神宗也為之哽咽得說不出話。與此同時,神宗告誡次輔呂調陽等人說:“有大事不得擅自獨斷,應疾馳驛送江陵聽從張先生處理。”權力的使用至此達到極端默契,只不過越默契,神宗的心裡就越不痛快。
張居正回鄉葬父,湖廣地區各衙門官員全部到場,唯有巡按御史趙應元沒去,張居正懷恨在心,這件小事,完全體現了張居正內心的傲視天下。明代內閣權臣嚴嵩、高拱已經到了無所不統的地步,張居正猶有過之。當時人說,張居正受顧命輔政,“宮府一體,百臂從風,相權之重,本朝罕儷。部臣拱手比於威君嚴父,又有加焉”。所謂宮府一體即把皇帝內宮的事務和朝政的事務集於一身,貨真價實的威權震主!這一點張居正自我都不否認。他曾對阿諛自己的下屬說:“我非相,乃攝也。”所謂攝,即攝政,代替皇帝施政。
神宗就在這樣的環境下戰戰兢兢地等待,直到張居正去世的那天。
親政之後
萬曆十年(1582)對於神宗來說是一個重大年份,這一年,張居正病逝,內閣大學士張四維繼任首輔,這年神宗20歲,遂親自過問朝政,企圖有所作為。司禮監太監總管馮保失去了張居正這樣外延強有力的支持者,神宗開始著手剪除他。神宗在言官彈劾馮保十二大罪的奏疏上批示:“馮保欺君蠹國,罪惡深重,本當顯戮。念系皇考付託,效勞日久,姑從寬著降奉御,發南京新房閒住。”既然馮保可以扳倒,張居正有何不可。言官窺知皇上之意已移,便交章彈劾張居正。萬曆十年(1582)十二月十四日,善於窺伺的陝西道御史楊四知首先出馬,歷數張居正十四條大罪。經過多方謀劃,張居正不僅身敗名裂,連家都給抄了,張家子女因此餓死者有10餘人。同時搜出了張居正諸子和兄弟全部家藏,得到黃金大約一萬兩,白金十萬兩。張居正的大兒子張敬修,經不住刑訊上吊而死。
神宗是個權力慾極強的人,親政以後,勵精圖治,一度形成“事事由朕獨斷”的局面。
《明通鑑》講述了下邊的一件事情,萬曆十三年(1585),明神宗到南郊步行祈禱,他當著群臣的面對內閣輔臣說:“天氣乾旱雖然是由於朕沒有君德引起的,但也是由於天下官吏貪婪,盤剝坑害百姓,以至干犯天和,今後應當慎重地選擇官吏。”他的敬天法祖、拖著沉重的肥胖身體大汗淋漓地祈雨,一度感動了在場的所有人。
與此同時,明神宗提拔了申時行接替張四維出任內閣首輔,把朝政大權牢牢掌控。他的執政風格相當強勢,對臣下的上疏相較溫和的諫言都予以排斥,任性自大的驕縱性格日益明顯。
打掉馮保、張居正後,神宗心裡有種突然的輕鬆和疲憊。
權力的掌心翻過來,整個社會都將受到巨大震動。明神宗的掌心往下一扣,整個朝政如同地震般發生強烈震顫,與此同時,不可忽視的文官集團也將發起對抗。彼此之間的交涉雖然只是幾張不經意的奏摺和批示,但文字鬥爭往往勝過其他,“自殺式諫言”此起彼伏、前赴後繼,錦衣衛忙得不亦樂乎。所謂君臣吵鬧聲聲入耳,權力鬥爭步步驚心。萬曆年間明神宗面對龐大的文官集團的肆意謾罵,直接逆反對抗,導致他脾氣愈加暴躁難抑。萬曆十六年(1588)的年末,有個叫李沂的言官上疏觸怒神宗,神宗說:“李沂不說貪官卻唯獨說朕貪婪,誹謗君父,罪行不可饒恕。”大臣反對無效,在這年的尾巴處理完李沂,神宗開始出現了元旦不上朝的節奏。
於此3個月後,他免除了被提拔和新授職官員的面謝,自此上朝次數減少。
明朝怠政是一大傳統,甚至成為“特色”,從正德皇帝算起,到萬曆皇帝將這項“工作”推向了最高峰,28年不上朝。
權力的掌心翻來覆去,明朝就在這種情況下,逐步走向了噴發的火山口。
總而言之,他對朝政的基本態度就是“不”字,很大程度上繼承了嘉靖御政的風格。
第一,不郊,就是不親自郊祭天地。第二,不廟,就是不親自祭祀宗廟、太廟。第三,不朝,就是不上朝。第四,不見,就是不接見大臣。第五,不批,就是對大臣的奏章不做批示。第六,不講,就是不參加經筵講席。
許多人認為明神宗長年“不朝”,是萬曆怠政的一個重要表現,也是國事艱難的原因。事實上,不上朝和不理政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萬曆三大徵”的勝利就是在他不上朝的時期取得的。萬曆中期后皇帝雖然不上朝,但是不上朝之後並沒有宦官干政,也沒有外戚干政,也沒有嚴嵩這樣的奸臣,朝內黨爭也有所控制,日本入侵朝鮮、女真入侵和梃擊案,明神宗都有反應,說明他還是在看奏章,並透過一定的方式控制朝局。然而,看似有著政治手腕的“幕後操控”其實並不能真正影響明代政治發展大局,這種非正常理政手段,無疑加劇了君臣矛盾。這種扯皮式政治運作,大量消耗了國力,明代最終在沉默中走向了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