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王不是貓,是淶陽一個賣鼠藥的老頭。
那時候,貓王六十多歲,家住淶陽城西二十里地的一個丘陵小村,一張圓圓的皺巴巴的大餅臉,細眼眯縫,長得有些隨貓。貓王整天笑呵呵的,推車串村賣鼠藥,逢淶陽城大集,便到縣城角兒大街擺攤。
貓王不管走到哪裡,都很熱鬧,屁股後邊總跟著一群蹦蹦跳跳拖著鼻涕的孩子。人們喊:“貓王來了!”有人打招呼:“老貓來了?”老頭呵呵笑著嗯嗯應著。貓王怎麼那麼招人?一是他裝束古怪。頭戴一頂貓頭帽子,那帽子花花綠綠,貓眼貓嘴貓耳貓鼻子貓鬍鬚畫得栩栩如生,一張圓臉被帽子包裹起來顯得十分滑稽。外罩一件畫著黑斑紋的大黃罩衣,衣服後邊還耷拉著一條軟塌塌的大尾巴,還真的像一隻古里古怪的大花貓。孩子們嘻嘻哈哈跑到他身後抓尾巴,貓王就故意和孩子們逗,玩轉圈圈。二是他推的小車好看。貓王推一輛獨軲轆小車,車上是隻漆得五顏六色的倒凹字形木箱,木箱上幾溜小抽屜,如同藥店的藥櫃,上面還畫了一幅老鼠嫁女圖,一群老鼠抬著八抬大轎,一群老鼠高揚著捲曲的細尾巴排著整齊的隊伍吹打各種樂器。車轅上綁著根竹子做的旗杆,上面飄蕩的除了花花綠綠的旗子,竟還有兩張風乾的黃鼠狼皮子。貓王推起車子走動,就如同一座五顏六色的小房子移動過來。貓王還被人喜歡的又一個理由是他會說數來寶。“爬鍋臺上案板,踢爛盤子蹬爛碗;老鼠精老鼠能,不要梯子會上棚;喂個豬,喂個羊,總比養個老鼠強;吃了咱的老鼠藥,先麻嘴,再麻腿,鼻孔眼裡冒血水,大的吃了蹦三蹦,小的吃了就沒命。”那時候,人們到淶陽城趕集,許多人就是特意帶著孩子來看貓王的。
當然,貓王這樣裝扮自己最終目的是吸引人買他的鼠藥。貓王的鼠藥很靈,貨真價實,老鼠吃了死光光。鼠藥治鼠,貓也治鼠,貓和藥都是對付老鼠的,在他這兒,貓也是藥,藥也是貓,這或許也是大家叫他“貓王”的一個原因。貓王的鼠藥,用草紙包成小包,裝在他的小抽屜裡,三個小錢兩包藥,貓王從小抽屜裡拿出藥包,還要把包重新開啟,用一根細細的牙籤在一個小瓶子裡一蘸,把牙籤抽出來在細細的藥末上彈兩下,鼻子湊上來一聞,朝主家一笑說:“玉皇大帝下聖旨,老鼠馬上要成仙,小磨香油喝二兩,不白世間轉一圈。”貓王每天都能賣出不少鼠藥,雖說掙的都是小錢,但積少成多,貓王日子過得不賴。
不過,有一天,貓王遇到了麻煩。
那天,本來不錯的貓王又來縣城趕大集。不一會兒,見一箇中年漢子吵吵嚷嚷朝這邊趕過來。漢子擼胳膊挽袖子,到了貓王跟前先朝小車踹一腳,然後抓住貓王的脖領子,一個勁兒喊叫著讓貓王償命。
貓王蒙了,拱手問:“小哥,我怎的得罪了你?”許多人圍過來勸阻。漢子雖然被人拉開,但仍吹鬍子瞪眼,一個勁兒要貓王償命。貓王仍是一頭霧水。周圍人不停地勸,漢子這才降了些火氣,磕磕巴巴把事情說明白了。
原來,這漢子的媳婦和他鬧彆扭,一時想不開,買了貓王的耗子藥喝了,死了。
貓王叫屈:“鼠藥藥老鼠,她又不是不知,是她自己尋死,與我何干?”眾人一聽,都為貓王叫屈。但漢子是個混不吝的主兒,容不得講理,非要拉貓王到縣衙說理。貓王自知佔理,就要隨他見官,但好心人卻勸:“現在是打官司的世道嗎?任憑你再有理,不讓你破半個家業脫三層皮,你能贏?不如破費一些,息事寧人。”
貓王覺得有理,托出箇中人與那漢子商議,最後答應回家取十兩銀子給他,漢子才罷休。
貓王一朝被蛇咬,有了教訓。自此再有買鼠藥的女子,必先察言觀色,若是愁眉不展或神情恍惚的,一律不賣,後來乾脆不賣給任何女人。這樣一來,他的顧客就減了不少,生意大不如前!
那陣子,貓王很苦惱。
過了些日子,貓王心情剛有好轉,忽然一個訊息像冬天的小北風一樣颼颼鑽進了他的耳朵——知縣夫人也吃了貓王的鼠藥。
貓王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依稀記得前兩天確是有個衙役買過他的鼠藥,那衙役還是距他家三里地的同鄉。衙役因為和他熟,還開玩笑說衙門裡的老鼠膽子大,都跳到縣大老爺的床上啃被褥去了。貓王還記得因為是衙門用,就沒敢收錢,幾包鼠藥白送了。
貓王揉了揉麻軟的雙腿,手忙腳亂地收拾攤子,推著車回了家。
一連幾天,貓王躲在家裡膽戰心驚,老妻試探著出主意說:“雖說吃了耗子藥,但到底死沒死還沒弄清,不如託人打探一下。”貓王淚眼望著老妻,說:“如果沒死,咱多出些銀子,或許縣大老爺會饒了咱們。”
貓王就拎了包點心去找那個買他藥的同鄉衙役。那衙役告訴他,由於搶救及時,夫人好歹保住了一條命,可是變得傻乎乎的,大概是燒壞了腦袋。貓王把早已準備好的一百兩銀子掏出來,託他轉交知縣,又單拿出二兩給衙役吃茶。然後心裡七上八下地在家等訊息。
第二天,衙役把銀子退回來了。
還沒等衙役說話,貓王哭了,說:“知道縣太爺嫌少。”就又給衙役加了五十兩,給他的茶錢也加了二兩。衙役接過銀子,遲疑了一下,然後說:“我再試試。”
轉天又給退回來了,貓王這下更是六神無主。
貓王答應繼續湊銀子,讓衙役回家等訊息。衙役走後,貓王越想越怕,他不知道縣太爺胃口到底有多大,但他也實在拿不出更多的銀子,一著急,吃了自家鼠藥自盡了。
其實這個剛到淶陽上任沒多久的知縣除了好色,也不是有多壞。他因為討小妾惹得夫人喝了鼠藥,多虧丫鬟機靈及時打翻了藥碗,夫人只是喝進去一小口,一碗鹹菜湯灌下去,就全吐了出來。當衙役拿著一百兩銀子來的時候,知縣說了句:“與人家何干,退回。”
衙役也不是有多壞,那一百五十兩銀子他一兩也不敢動,他這麼做,也只是為了讓貓王多給他加幾回茶錢罷了。
沒有貓王的日子,淶陽大街顯得冷清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