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頭熊從小聽說過郎九爺。郎九爺善使一根鐵棒,專打對方的額門心、胸窩心、胳膊肘、膝關節、手腕、腳踝,而且一俟使將起來,便如風馳電掣,變化萬端,令人防不勝防。郎家滿門忠烈,兄弟九個,戍守邊疆,最後只剩下郎九爺一人。郎九爺憑著一根搗心棒,令敵軍聞風喪膽,恁是蕩平強敵,消除邊患。
鐵頭熊來到泰山,天下武林高手彙集泰山之巔,正捉對廝殺,一把紅木椅子,穩穩地放在峰頂,紅木椅子的腿由幾個字組成,這幾個字是“武功天下第一”。看樣子,大家都在爭“武功天下第一”的寶座。
鐵頭熊抱著雙臂,站在一旁悠然地看著。這些人從天明鬥到天黑,從天黑又鬥到天明。最後只剩下幾對高手拼死搏殺。鐵頭熊看了看他們,陰腔怪調地說:“你們別打了,打也枉然。我看出來了,憑你們的武功,你們沒誰能打敗我!”
這幾對高手聽了,紛紛住手,瞪圓眼睛看著他。一個絡腮鬍子的黑漢,走到鐵頭熊面前,口沫飛揚地咆哮:“這麼說,武功天下第一的寶座,你想坐嘍!”
鐵頭熊斜了斜眼,鼻子“哼”著氣,點頭應道:“不錯!”
黑漢聽罷此話,大吼一聲,運掌向鐵頭熊襲來。鐵頭熊迎著黑漢,躬身彎腰,低頭向黑漢撞去。黑漢慢了半拍,被鐵頭熊一頭撞在胸口,一口鮮血吐在地上,慘然地哀叫道:“奶奶的,吃了這鐵頭功!”
黑漢倒在地上,其他的高手並沒被嚇住,一個接著一個輪番向鐵頭熊發難。鐵頭熊晃著顆鋥亮大腦袋,左一下右一下,前一下後一下,將一個又一個高手頂翻在地,半天爬不起來。
鐵頭熊仰天哈哈大笑,手指畫了一圈,叫道:“你們只是讓我熱熱身的,我苦練武功三十載是等這一天會一會郎九爺,看看郎九爺的搗心棒厲害,還是我的鐵頭功厲害。郎九爺,該你出場了,可不要當縮頭烏龜!”
鐵頭熊連叫數聲郎九爺,聲音在泰山迴盪,氣焰十分囂張,可卻一直沒人應他。許久,不知什麼人說了一聲:“郎九爺可不是做縮頭烏龜,他沒聲息已有五六年了。誰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好在邊患已除,邊界和好,你要不提郎九爺,大家差不多把他給忘了!”
鐵頭熊沒想到郎九爺根本沒去泰山之巔,大失所望,撇下天下武林好漢,悻悻地離開,一口氣回到闊別三十年的家鄉豬頭尖下的熊家莊。
鐵頭熊幾歲出門學武,訪名山走大川,現在學成一身本事,於泰山之巔打敗天下豪傑,回到家鄉可謂衣錦還鄉。地方豪紳、官員、武林豪傑,聽說鐵頭熊稱霸武林,現在落葉歸根,紛紛帶著厚禮,上門造訪祝賀。
鐵頭熊大興土木,建成一個偌大院落,門樓上掛了塊匾額,上書“熊家大院”幾個字。兩扇厚重的朱漆大門上,貼著鐵頭熊自擬的對聯:腳踢天下練功人,拳對武林掏心棒,橫批是鐵頭功無敵。這副對聯十分狂妄,是向武林人叫板,是向郎九爺叫陣。
鐵頭熊在熊家莊住下後,日子過得清閒逍遙,每天打打拳,喝喝茶,散散步。這天鐵頭熊喝了點酒,想走遠點兒轉轉,不覺走了幾個時辰,見到一個湖泊,浩浩淼淼,一望無際。這大山之中居然有這麼個湖泊,甚是神奇,鐵頭熊小時候似乎聽說過有這麼個湖泊,今日親眼見到,驚歎不已。此時,落日下山,晚霞絢爛,鐵頭熊展眼一看,晚霞中依稀樹影搖晃,亦真亦幻,蔚為奇觀。這莽莽蒼蒼的湖水中,哪裡有樹影?仔細一看,湖心有一個小島。
鐵頭熊好奇心大起,趁著酒勁,欲去小島上看看。他隨手摺了根樹枝,將樹枝斷成十幾截,一截截扔在湖面上,腳下一點,一躍而起,腳踏在樹枝上,人“唰唰唰”如閃電般在湖面上掠過。眨眼之間,鐵頭熊來到了湖心小島上。
小島有十幾畝見方,樹木蔥蘢,莊稼茂盛。掩映在樹木間有幾間茅草屋。鐵頭熊行走在小島上,感覺心曠神怡,不禁感嘆:想不到還有這樣的佳處,簡直是神仙待的地方。
鐵頭熊要見識下住在小島上的人,看看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他在小島上走了一圈,看到一塊山石後面,坐著一個頭戴斗笠的老者。老者手持著魚竿,正聚精會神地垂釣,似乎根本不知道島上來了個人。也難怪,這麼個地方,也只有鐵頭熊這樣武功的人才能過來,就是漁民也可能因為風大浪大,望而卻步。
鐵頭熊心中盤算:天下竟有這麼個佳處,我何不將這小島據為己有。鐵頭熊站在垂釣老者身後,發出一陣怪異而陰森的大笑,囂張地說道:“老頭,我看上這個小島了,你滾蛋吧,否則我將你扔湖裡餵魚!”
那老者沒有回頭,冷冷地回道:“你能登上這小島,想必是有些本事兒的。但想要這小島可不成,總有個先來後到。”
鐵頭熊冷笑道:“那好,你不願意自己走,我只好將你扔湖裡。至於會不會被魚吃掉,那要看你的本事和運氣了。”
老者仍不回頭,只顧垂釣。鐵頭熊惱了,咚咚走上去,伸手要抓老者的衣領,準備給他點兒顏色看看。不想就在他要擰老者的衣領時,老者手裡的釣魚竿,順勢向他搗過來,不偏不倚,正搗在鐵頭熊的手心上。鐵頭熊的手心一麻,全身酥軟無力。鐵頭熊連忙收手,另一隻手則捏成缽盂大的拳頭,胳膊一甩,帶著“呼呼”的勁風聲,劈頭蓋臉地向老者砸去。老者輕描淡寫地將魚竿一順,結結實實地搗在鐵頭熊的胳膊肘上。鐵頭熊吃疼不過,連忙收胳膊,不想那釣竿又穩穩地搗在他的手腕上。
鐵頭熊叫道:“你這根魚竿,出神入化,每一下都能點在我的要害處,將我的攻擊化為烏有。你不是一般的人,莫非你就是那消失多年的搗心棒郎九爺?”
那老者嘿嘿一笑,輕聲說道:“我就是居住在這小島上的老頭,不是你說的那個郎九爺。”
鐵頭熊哪裡肯信,拿出十成本事,晃著光頭腦袋,鉚足勁兒往那老者接二連三撞去。老者不慌不忙,揮動著魚竿,左一下右一下,如同垂釣甩鉤似的隨意,卻將自己擋得密不透風。鐵頭熊氣急敗壞,咆哮著,更加用勁兒晃動那碩大的光腦袋,如獅子戲球似的,划著光亮,如電光石火。那老者卻始終坐在石塊上,背對著他,一錯一頓地揮動著魚竿,準確地搗在他的額心、胸窩心、膝蓋、腳踝上,漫不經心,卻準確無誤。鐵頭熊使盡渾身解數,卻傷不到老者一根毫毛。
鐵頭熊收住腦袋,雙手抱拳道:“我泰山比武大會,打敗天下各路武林高手,自以為武功天下第一,現在你憑一根魚竿,令我近不得身。而且你這一招一式,分明是傳說中的郎九爺的招式。只怪熊某人淺薄,口口聲聲要挑戰郎九爺,今天見了郎九爺,我才知道天外有天!”
老者哈哈一笑,轉過臉來,放下魚竿,站了起來,卻是個黑幹矮小的猥瑣老頭。傳說中的郎九爺,身高八尺,相貌堂堂,虯髯黑臉,與這瘦幹老頭相差太遠。
老者走了過來,示意鐵頭熊跟他走。鐵頭熊遲疑了下,便跟老者走。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那幾間茅草屋後,眼前兀立著一坐墳塋。墳頭上插著塊木牌,木牌上歪歪扭扭地刻著幾個字:郎將軍之墓。木牌的旁邊矗著一根鐵棍,有茶盞口粗細,看樣子十分沉重。仔細打量鐵棒,上面鑄著個篆體的“郎”字。
鐵頭熊瞠目結舌,扭頭看看老者,舌頭打結:“這,這,這……”
老者向著墳墓深深施禮,向鐵頭熊道:“這兒埋著的才是郎九爺。郎九爺一根搗心棒,令敵人聞風喪膽,一舉平定邊患,從此邊境安寧,老百姓安居樂業。郎九爺認為自己的使命已經完成,便留一札信函,告別軍營,找個清淨的地方度日。我原是郎九爺的馬伕,跟著郎九爺征戰多年,無論如何舍不下郎九爺。郎九爺見我真誠,便留下我,一同來到這大別山深處的湖心島。數月前,郎九爺無疾而終,安詳離世。我便在這兒做郎九爺的守墓人。至於我的功夫,是看了郎九爺練武,耳濡目染,偷學而成,其實不及郎九爺功夫十之一二。”
鐵頭熊內心翻江倒海:郎九爺一身武功,只用來平定邊患,保家衛國,建功立業。一旦邊患消除,即刻銷聲匿跡,過退隱生活。可我卻爭強好勝,一心要登上天下武功第一寶座。我與郎九爺相比,高下立判,境界天壤之別!
老者看了看鐵頭熊,取下斗笠說道:“我見你口口聲聲郎九爺,這才把你引到這兒。否則你必糾纏我不放。”
鐵頭熊徐徐說道:“我對鐵頭熊這個雅號,十分受用。從此之後,鐵頭熊死了,只有熊平。大爺,讓我留在這個小島吧,我與你做個伴兒。”
從此,世間再不見鐵頭熊,熊家大院的人到處尋找鐵頭熊,一無所獲。熊家大院那對聯,無人打理,風蝕日曬,漸漸看不清字跡。
熊平與老者一起在小島上垂釣耕種,秉蠟而談,同衾而眠,過了許多日子。這天一個人影一晃,熊平的面前忽然站著個人,這人身形魁梧,長髯飄飄,向著熊平施禮。
熊平大驚,腦子中郎九爺的形象,跟眼前這人,完全疊合,禁不住脫口叫道:“郎九爺!”
那人點頭答道:“正是郎某!郎某名聲在外,少不了有人來訪,郎某不想與人爭長爭短,故而宣稱離世,其實活著哩!如今確認你是散淡之人,才現身與你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