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間,孩子哭鬧,當母親的捨不得打,就連嚇帶哄,找一個具體的狠物或狠人說事兒。
在慈惠墩,也是這樣的。孩子坐在地上撒潑打滾兒地哭,母親會說,快起來,地上有蛇!孩子眼都不睜地接著哭。母親又說,老虎來了,誰哭吃誰!孩子依舊號啕。母親又說,大灰狼來了,狼牙尖兒呢,比老虎咬著更疼!孩子依然啜泣不止。有腳步聲由遠至近,母親會憑空指著腳步聲悚然地說,哭吧,光頭強來了。孩子即刻雲開霧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恐懼地四下逡巡。
光頭強是誰?會比狼蟲虎豹更狠?
光頭強來了,濃密的頭髮一直從頭頂長到下巴,濃眉怒眼,膀大腰圓,無冬歷夏都會習慣性地和人邊說話邊挽袖子,一隻胳膊上刺了一條蛇般模樣的蹩腳青龍,另一隻胳膊刺著一柄工藝笨拙的寶劍,劍前還有一個大大的字:忍。刺“忍”字的人偏又大多不忍,還平地生事,反是眾人遇到胳膊上刺這字的,大多會忍了。
光頭強的諢名源於小時候,七八歲上還不長頭髮,人們喊他時就在名字前擅自加了形象。後來家遭變故,父母雙亡,成了孤兒的光頭強從慈惠墩消失了幾年,再出現,就成了這副模樣,還帶了一個外鄉女子來,說是他老婆。他既不種田,也不打魚,全靠這副凶神惡煞的模樣在街上橫行,在集市上強拿強要,好在具體到每個攤販,他拿得也不多,這家一小塊肉,那家一把菜,各家也就忍了。光頭強挽著袖子說,我不白吃的,今後有什麼事,我保護你們。
再有別的無賴強行來拿,攤販們會去找光頭強,光頭強果然會噔噔地跑來,把那人攆走。也有過路的兩三個混混兒不買光頭強的賬,斜著眼睛問,你是什麼人?光頭強並不答話,乜斜著眼睛把對方盯住,慢慢地挽袖子,先露出張牙舞爪的青龍,後露出寶劍和“忍”。有時,對面的人還沒看到“忍”字就忍了,悄不聲地溜走。人們更加認可了光頭強的白拿,哪天他沒來攤上白拿東西,人們還納悶,今天怎麼沒來呢?
可誰也沒想到,光頭強竟然是色厲內荏、外強中乾的熊包!
有一次集市上又來了幾個混混兒,白拿白要,有人就去找光頭強。一溜小跑,到了光頭強家,嘩啦一下推開門,見光頭強的媳婦正一手持刀,一手抓著扭彎了脖子的雞,血從雞脖子直淌。
強哥呢?
屋裡呢,有事?
來了吃白食的,請他辛苦一趟,把人攆走!
強,有人找!光頭強媳婦扯著沙啞的鴨嗓子朝屋裡喊。
光頭強在裡面應著走出來,剛出屋門,看他老婆一眼,就哼一聲軟在地上。
怎麼回事?來請他的人嚇蒙了。
光頭強的媳婦說,他暈血,剛才我殺雞他是躲到屋裡去了。快,幫我掐人中!
慈惠墩的人們再不買光頭強的賬,任憑他把袖子挽到了腋窩,露出的胳膊再多些,再拿誰攤上的東西,攤主會說,放下,這是賣的,給錢再拿!賣肉的鄭屠夫還故意當著光頭強的面兒,把自己粗壯的胳膊上割破一點皮肉,讓血慢慢淌。
集市上,再沒有光頭強的身影……
五年過去,附近一座荒廢了多年的小雷音寺又燃起了香火,漢水兩岸的善男信女紛至沓來。慈惠墩去燒香回來的人卻說,那裡的和尚眼熟得很,怎麼那麼像光頭強呢?
光頭強?光頭強會皈依了佛門?
好奇的人約著一起再去,仔細打量了,果然是光頭強。
有人就喊,強, 是你嗎?
這一喊,原本有節奏的木魚聲一下就慌亂了,和尚的大眼珠子咕嚕一下朝眾人望過來,念一句佛號:南……南無……無阿彌陀佛!
真的是他,光頭強!
強,你怎麼來當和尚了呢?
光頭強打個稽首,說,各位鄉親,我皈依佛門,不去打擾大家,反讓佛祖來保佑大家,豈不是好事?
好事好事啊,強,你多在佛祖面前燒香,祈求咱那兒五穀豐登,每個人都生意興隆!
好的好的,強一指佛像前的功德箱說,只要大家心誠,我一定做到!
好的好的!眾人紛紛解囊。
每天晚上,光頭強會擼起袖子,露著青龍和寶劍,花費很長時間清點功德箱裡的錢。旁邊一個鴨嗓子的比丘說,我這主意不錯吧?這不比你在菜場挨家拿菜強多了,也不擔驚受怕,還都是主動給送來的。
光頭強忙把食指豎唇前,說,別多嘴,你平日裡少說話,把僧帽兒壓低些,把胸脯子勒緊點兒,別讓人看出是個娘們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