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九年(1920年)二月初二這一天,是嘉善縣幹窯鎮的龍莊講寺的廟會日,善男信女們絡繹不絕地湧進了寺廟,拜佛燒香,佛號不絕於耳。其中一個相貌誠樸的中年男人格外不同,他衣著整潔,禮數格外周到恭謹。他在各大殿禮佛完畢,又來到偏殿的一間禪房,禪房裡一位老僧看見他後,立即稽首問好,看樣子與客人非常熟悉。
這位老僧就是龍莊講寺明性禪師,已經年過六旬。那位香客,卻是一個日本人,名叫三田和一郞,是做中日貿易的客商。前些年,龍莊講寺偏殿坍塌,需要一筆資金重建,負責籌集資金的就是明性禪師。因為這筆錢不是個小數目,一時半會兒哪籌得齊,正好來嘉善做生意的三田來寺裡禮佛,得知此事後,也捐了一筆錢。從那以後,明性禪師就和三田成了好朋友。三田熱衷古董字畫,對篆刻金石尤為痴迷,明性禪師也是此中高手,還收藏了一些金石古董,本身又是位於杭州的西泠印社的社員,精通金石之道,於是二人之間的交往就更加密切了。三田和一郞每次來到嘉善,都要特意趕來龍莊講寺和明性禪師見面敘舊,如此已經持續好幾年了。
好久不見的兩個老朋友沒有過多的寒暄客套,三田一邊飲茶,一邊打量這間小屋。突然他的眼睛一亮,吸引他目光的是掛在牆上的一張拓片。拓片上的字跡古拙難認,三田湊近了仔仔細細反覆觀看,確認這還真是從一件古老的文物上拓下來的。明性禪師見引發了老友的興趣,也很高興,於是緩緩說出這張拓片的來歷。
大概七十年前,浙江餘姚客星山下的嚴陵塢村一個村民在山裡取土時,挖到了一塊很平整的石料,竟是塊有字的石碑。餘姚富紳、“金石癖”周世熊前來辨識,根據其文字記載內容與字型筆法,認定這塊石碑非同一般,於是就收藏了起來。幾年後,太平軍攻到了餘姚,周家人連夜出逃,偌大的庭院就此被太平軍佔領作為指揮部使用,他們就在花園裡搭鍋壘灶,生火燒飯,滿園名花異卉被踐踏一空。在壘灶臺時找不到合適的石板,一個炊事兵在花園裡搜來尋去,一眼發現了這塊矗立在花園一角的石碑,不由得滿心歡喜,立即著人搬過來壘作灶臺。太平軍退後,周世熊率家人回到老宅,到處找不到那石碑,極為痛心,家人在拆除灶臺時才發現了這塊已經被煤煙燻得漆黑的石板,正是主人的寶貝。周世熊大喜過望,見石碑並沒有被損壞,於是更加珍惜。
後經專家考證,這塊石碑就是傳說中的三老碑,立於漢光武帝時代,對於研究我國碑刻制度及發展和墓誌的起源,具有極其重要的價值。同時也是研究東漢時期官制與文字、書法沿革的重量級實物。訊息傳開,轟動了業內人士,各地學者、名家紛紛趕來為三老碑題跋作記,稱它為“兩浙第一碑”“東漢第一碑”,於是三老碑聲名鵲起。明性禪師這張拓片,就是拓自三老碑。
三田聽得兩眼放光,急問,這三老碑如今落在哪裡了?
明性禪師回答道:“兩年前,江蘇鎮江的陳清泉用3000塊大洋從周家購到了手裡,三老碑被運到了陳清泉在上海的家中。”三田聽到這裡,連連感嘆,又走近前去仔細鑑賞拓片,讚歎不絕。二人談談說說,三田在龍莊講寺待到天黑才盡歡而散。
三天以後,三田再次走進龍莊講寺,直接來找明性禪師,一見面就興沖沖地說:“大師,我找到三老碑了!請您幫我過目一下,看看是不是真跡。”
明性禪師大吃一驚,接過三田呈上來的拓片和照片,幾乎一眼斷定,這正是那塊近兩千年前的三老碑。三田喋喋不休地講述找到這塊石碑的具體經過,可明性禪師心亂如麻,一句都沒聽進耳朵裡去,他只記住了這個日本商人講述的核心:陳清泉對石碑要價一萬三千大洋,他手頭現金不足,正在籌款,交易後,會把石碑運到日本的京都,作為鎮宅之寶珍藏。
天色已晚,三田就在寺裡安歇。那晚,明性禪師心事重重,怎麼也睡不著,他在屋子裡不停地轉圈:不行,說什麼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們祖先留下來的寶貝流落到外國去。可是一萬三千元,這是一筆鉅款啊,誰能拿得出呢?整整一個晚上明性禪師幾乎沒有閤眼。第二天一大早,打掃客房衛生的小沙彌來找明性禪師,一見面就神色驚慌地說道:“師父,那個日本人不地道!”
明性禪師一聽不明就裡,問清原因後不由得臉色大變。原來這小沙彌在打掃衛生時,把三田的一隻皮包碰掉在地板上,他撿起來時,看到裡面都是手繪的圖紙,紙上畫滿了杭州、嘉善等地的地形、建築、地名,還標註了一些奇特的符號。小沙彌偷拿出一張,來找明性禪師。明性禪師接過來一看,很明顯這張畫的正是幹窯鎮,上面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符號,他也看不明白。但是明性禪師認定,這個三田雖然熱愛古董金石,看上去像是個有品位的文化人,可他長期混跡江南各地,畫下了這麼精準的地圖,卻從沒和自己提過一個字,看來其中必定有鬼。再說,中日兩國剛剛經歷了甲午之戰,兩國之間的關係一直很緊張,只怕這道貌岸然的傢伙是圖謀不軌。這樣說來,這三老碑更加不能任由一個居心叵測的外國人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