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筆傳奇

[ 民間故事 ]

蘇州城東有家餘記當鋪,門臉不大,但經營,生意還不錯。這天天黑後,夥計出去上門板,卻發現店外有人徘徊。“客官,要當東西嗎?”那人慌忙低頭支吾了幾聲,又抬頭說“是”,跟著夥計走進當鋪。

那人從口袋裡摸了半天,掏出一個蘇錦織繡的筆袋來。夥計把筆袋遞進櫃檯,餘掌櫃看了看,雖然又舊又破,但確是洪武年間出的上等蘇繡。他開啟筆袋,取出一支毛筆來:紫竹筆桿,銅筆帽,普普通通,並無出奇之處。

餘掌櫃又脫下筆帽,這一下連旁邊的小夥計也嗤笑出聲,竟然是一支寫得半禿的舊毛筆。小夥計作勢要轟他出門,餘掌櫃攔住了:“客官,您是要當這支筆嗎?”“正是。”“客官是哪裡人啊?”那人顯然沒想到餘掌櫃會接當,回答道:“學生善璉人。”“哦,難怪!善璉制筆,湖穎之技甲天下。客官這筆雖用舊了,卻依然鋒芒不減啊。”

聽了掌櫃的話,那人的慌亂平復下來,話也多了:“實不相瞞,學生乃是馮氏後人。只是家父一心要我讀書走仕途,改換門庭。所以自小沒有學會制筆,又不善經濟,只是埋頭苦讀詩書,以致家道中落。現今要上京趕考,到了這裡,已身無分文。這支筆乃家父臨終前親手交給我的,說是傳家之寶,務必要代代傳承下去。可是到了這個時候,我實在是無計可施了。”

小夥計不樂意了:“客官,你是打鬨騙吧!你可知我們掌櫃乃徽州餘氏,新安江十五大姓之一,家裡除了開當鋪,還經營文房四寶。你拿著這一根禿筆來騙誰啊!”

“多嘴!”餘掌櫃喝退小夥計,“客官勿怪,小夥計無禮了。”

那書生聽了更是誠惶誠恐:“但請掌櫃高抬貴手,給個價吧。”

餘掌櫃略一沉吟,開出當票:“當家傳毛筆一支,紫竹筆桿,半禿紫毫,當紋銀二十兩。”

聽到最後的數字,小夥計和書生不禁都“啊”了一聲。一個是驚訝,一個是驚喜。

書生接過銀子,一躬到地,然後轉身離去。小夥計埋怨開了:“掌櫃的,他那筆明明不值錢,您怎麼反而給他那麼多銀子。”餘掌櫃笑而不答。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小夥計也變成了當家的二朝奉。對於當年的老掌櫃收破筆之事,他還一直耿耿於懷。不為別的,就是因為當年的窮書生,靠著餘掌櫃的二十兩紋銀,上京趕考,高中榜眼,並且從此扶搖直上,二十年間做到了當朝三品大員。可是,對於當年義當破筆贈銀的恩人卻再沒來感謝。

這一天,餘記當鋪走進一個年輕公子,他來到櫃檯前,伸手遞上去一張當票。二朝奉掃了一眼當票,立刻打了個激靈。這張當票正是二十多年前,餘掌櫃開給那個窮書生當筆的票子。票子依然挺括,看來這二十多年保管的很好。他又看了看外面的公子,二十出頭,一身華衣錦服,世家子弟模樣。莫不是,當年的窮書生良心發現,讓兒子來還債了。他忙轉身進去找老掌櫃的。

看到當年的當票,餘老掌櫃也不禁感嘆。還未開言,那公子卻先一躬到地。“這位想必就是餘老掌櫃吧?家父時常提起您的恩義。對於他老人家,甚至我們馮氏一門,您都有再造之恩啊。”說罷,他從身上包裹中取出一個小包遞了過去。二朝奉接過開啟一看,竟然是二十兩黃金,不禁眉開眼笑。

“是你父親叫你來贖當的?”

“正是。”

“你回去吧,叫你父親自己來。”說著,餘掌櫃示意二朝奉把金子退回去。二朝奉只得退金,那書生也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呆立半晌才離開。這一去,卻再沒回來,也沒有人再來贖當。

二朝奉當面不說,心裡卻埋怨老掌櫃。一個死當好不容易盤活了,而且一出手就是黃金二十兩,可是當年當銀的數十倍。這老掌櫃也不知道心裡想些啥。

又過了數月。一天晌午,二朝奉正在櫃上算賬,一箇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二朝奉問:“客官,要當東西?”

那人沒說話,卻遞進來一張當票。看到那張熟悉的當票,二朝奉又打了一個激靈,忙揉揉眼睛打量起來人。雖然,他胖了不少,臉上也是一臉官氣,但是依稀還有幾分當年那個典當禿筆的書生模樣。“正主來了。”二朝奉忙到後面去找掌櫃。

老掌櫃來到前面,細細打量一番。那人一拱手:“餘掌櫃,多年不見。你還好吧?”

“原來是馮大人,請坐。”

“餘掌櫃,當年多虧你的義舉,助我上京趕考。本來早就該來謝謝你的,可是宦海沉浮,身不由己啊。直到今日方能面謝恩人,請受我一拜。”說著就要作禮,餘掌櫃忙攙住。

“大人今日前來,也是要贖回那管家傳之寶了?”

“正是,但更重要的是來感謝的。前次,犬子不識禮節,慢待了恩人,還望恕罪。”說著把一個布包推到餘掌櫃面前,開啟。二朝奉在旁邊偷眼一瞧:“乖乖,起碼五十兩金子。老掌櫃這生意可真做著了。”

餘掌櫃微微一笑。看也不看面前的金子,問:“馮大人此次是回鄉探親嗎?”

馮大人嘆了口氣:“官場險惡,我已經不是什麼三品大員了。”原來半年前,馮大人被人參了一本,他縱橫官場二十多年,早已看透,便趁機借病告老還鄉隱居。

餘掌櫃把金子又推回去。馮大人疑惑地問:“老掌櫃嫌少?”餘掌櫃笑著搖搖頭。

“那這是何意?”

“金子原物奉還,這筆可否送於老朽做個紀念?”餘老掌櫃說,“只願留一禿筆,也算是你我二人因筆相識的一場緣分吧。”

馮大人忙拱手:“金子請務必收下。禿筆若是餘老先生看中,我自然可以割愛。”

“這可是馮大人家傳之寶啊。”

“唉,雖然先父臨終時說是家傳之寶,可是我後來一心想考取功名,入仕為官,為此把這家傳之寶使用了多年,雖說磨禿了筆鋒,但也練就了我的詩文。想必,家父就是這個意思,所謂家傳之寶,其實非筆也,而是詩書傳家吧。”

“看來,馮大人確實不知此筆之妙啊?”聽餘老掌櫃這麼一說,馮大人的眼睛瞪圓了,不知道他話裡何意。

餘老掌櫃從袖中取出一隻筆袋,還是當年那個蘇錦筆袋,他開啟筆袋取出那支禿筆。又過去了二十多年,那支舊筆更是破舊不堪,連筆管都裂開了,只是被銅箍箍緊。由此可見,餘老掌櫃確實很鍾愛這支筆。

“當年,你拿此筆來當時,說過是你父親臨終前交給你的,是傳家之寶,要你傳承下去。看來,你並沒有領悟到其中的深意。而我,卻因為一個偶然的機緣,得窺其中奧秘。”說著,餘老掌櫃取下銅箍,分開紫竹筆管,裡面竟然露出一根潔白無瑕的羊脂白玉的筆管來,所有人都大驚。

“取燭火來。”二朝奉忙點亮一根紅燭,放到老掌櫃面前。老掌櫃把玉筆管斜靠到燭火上方,然後轉動筆管,圍觀的人又都“啊”了一聲,那筆管內壁上竟然雕滿了文字,密密麻麻,蠅頭小楷,在燭光對映下,彷彿活了一般。

“這……這……”馮大人瞠目結舌,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便是這筆的奧秘。且不說這罕見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玉筆桿,更難得的是這雕刻在筆管內壁的文字。你可知,這可是趙孟親筆手書。最可貴的是,這正是你們馮氏家傳的制毛穎經。這才是馮門的傳家之寶啊。”

原來,餘掌櫃當年憑義字幫了他一把,就當是行善積德。後來,回想起他的話,覺得此筆可能並不簡單。他入行多年,深知世家傳寶機巧。但多年玩賞此筆也沒找出破綻,直到有一年冬天,靠在炭火旁玩賞此筆時睡著,醒來發現,毛筆掉到炭盆邊。他拾起時筆桿已被火烤開裂,這才發現其中的奧秘。又在火光照射下,發現玉筆桿內刻有字。徽州餘氏經營文房四寶多年,對制筆之道自然精通,一讀之下便知這是馮氏制筆不傳秘訣。他上次之所以不讓馮公子贖回筆,就是想看看他家到底知道不知道這個秘密。

聽到這裡,馮大人才恍然大悟。他又是一躬到地,說:“直到此刻,我才知道家傳之寶的秘密。要不是老掌櫃,恐怕這秘密就要埋沒了。更可貴的是老掌櫃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如果您不說,誰也不會知道這禿筆中竟然藏著這麼一件珍寶。”

餘掌櫃把玉筆遞到他面前:“原物奉還,但願馮氏制筆絕技能再傳下去。”馮大人接過玉筆,不禁感嘆萬分。由此,他大徹大悟,把家傳制筆秘訣公佈於世,讓湖州制筆絕技更加名揚天下,傳承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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