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寫《貨殖列傳》的時候,司馬遷要說的是更高一層的政治道理,也就是現代政治經濟學的原理,最根本的一件事情叫作“物之不齊”。“物之不齊”表現在哪裡?例如說,山西、山東,江南、江北都有各自的物產,而這些特產大家都很喜歡,這裡面就產生了一個根本的道理——應該有不同的行業參與其中,才能夠讓這個“物之不齊”的狀況得到平衡。在這裡,司馬遷開創了在那個時代難得的“職業的平等功能論”。“待農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這四種職業並立:農夫去種田,才能夠得到土地上生長出來的作物,人們得以維持基本的生命;掌管山林川澤的人飼養動物必需品;商人能夠讓各處的“不齊之物”流通。
因此,貨殖或者其背後的一套道理是:“上則富國,下則富家。貧富之道,莫之奪予。”從個人或者集體的角度,如何讓人們過上豐足的生活,在什麼情況下會衰敗貧困,是有自然的原理和規則的,重點在於如何掌握這種原理和規則。
司馬遷舉了越王勾踐的例子。越王勾踐敗於吳,被困於會稽之上,但是他用了兩個重要的人:范蠡、計然。計然認為,如果一個國家能夠一方面照顧到經濟,一方面照顧到軍事,那麼國君所需的東西也就齊備了。如何在經濟上有所安排呢?很簡單,你看一下基本的規律,基本的“物之理”。一般來說,在農業上“豐收”與“乾旱”參半。在乾旱的時候,反而必須準備船隻;遇到水災的時候,反而要準備車。因為乾旱結束後必有大水,大水結束後必有乾旱。
另一個關鍵的原則在於“物價”,而受物價影響最大的是農作物。計然同樣給出了一個公式。谷價如果低到二十錢一斗,則“穀賤傷農”;如果谷價高到九十錢一斗,那些必須買食物的升斗小民就倒黴了。所以必須控制物價。
春秋末戰國初,各國的貨幣形態開始慢慢成熟。范蠡、計然的一個基本原則和理想是,一國之中應該做到“務完物,無息幣”。在這個經濟體系裡實現貨幣流通,貨幣流通越暢,就越能促成物物之間的交易,使缺乏物資的地方得到物資,生產過剩的地方能把多餘的物資送出去。久而久之,國家必然能夠累積財富,進而變得強大。
越王勾踐採納了范蠡、計然的建議,果然在十年當中積累了龐大的財富。然後他“厚賂戰士”:為越國打仗的人可以得到非常豐厚的待遇。因此本來比較弱小、地理條件糟糕的越國,反而戰勝了吳國。越王勾踐達到了報仇的目的,甚至更進一步“觀兵中國,稱號‘五霸’”。
之後,范蠡去了齊國,他為什麼要去齊國?《貨殖列傳》中有一個背景,那就是在所有貨殖的發展上面,齊國是最早而且效果最顯著的國家。
到了齊威王、齊宣王的時候,經濟基礎牢固,齊國就發展出複雜而優雅的“禮”。因此司馬遷在《貨殖列傳》裡說:“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適其力。淵深而魚生之,山深而獸往之,人富而仁義附焉。”他對經濟成就給予了非常高的評價——富起來,對君子、貴族,也就是那些地位高的人有好處,能夠讓這些人深化自己的人生也能夠發展自己的能力。
在這個背景下,范蠡要將這些生財之計用在自己身上,所以先到了齊。過了一陣子,他又離開齊到了陶,在那裡換了一個名字,叫作朱公。
陶在“天下之中,諸侯四通,貨物所交易也”。這裡是水陸碼頭,一個交通樞紐,各地的貨物都會來到這裡。所以范蠡就在這裡“治產積居,與時逐而不責於人。故善治生者,能擇人而任時。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再分散與貧交疏昆弟。此所謂富好行其德者也”。范蠡用這種方式成為典範。因此後來中國講到有錢人,一般都稱其為“陶朱公”。在司馬遷的眼中,貨殖有一種特性,不管是經營、國家,道理是共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