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浙江人。談到辛亥革命在浙江的情況,還得從我在日本的時期說起。
清光緒末年,我留學日本,就跟在日本的革命黨人有所接觸,特別是和光復會往來較多。光復會著名人物如章炳麟、蔡元培、陶成章、徐錫麟等,都是浙江人,其中也有參加同盟會的。我雖然沒有參加光復會和同盟會,但由於我傾向革命,跟光復會領導人章炳麟過從甚密,所以他們的活動我是知道一些的。
我回國到了浙江的時候,由於革命遭受挫折,表面空氣沉悶,但實際上光復會中的重要人物都在秘密分頭活動。他們跟浙東的台州、處州、金華各屬的秘密會黨有聯絡,在新軍裡面進行革命工作(當時浙江編練新軍兩標),新軍中有不少官兵參加革命。那時候,我擔任浙江兩級師範學堂監督,教員中頗多富有革命思想的人,其中就有周樹人即魯迅先生。
宣統元年(1909)陰曆二月間,朝廷下詔書表示決心要實行憲政。十月間,各省成立諮議局。浙江諮議局議長是陳黻宸,陳時夏和我當了副議長,朝廷的所謂籌備立憲,給了立憲派一種幻想。於是江蘇審議局議長張謇,發起聯合各省的諮議局,在上海成立了國會請願同志會,派代表向朝廷請願召開國會。
宣統二年(1910)正月間,各省請願代表到了北京。我那時也到了北京。我在北京待了一個時期,跟各方面接觸的結果,看出了朝廷的所謂預備立憲,只是一種欺騙,清政權已不能維持多久了。回來就把我的看法向大家講了。
辛亥陰曆四月間,朝廷下詔書要把全國鐵路收歸國有,實際上是把路權送給帝國主義者。滬杭甬鐵路原是從英國人手裡奪回來,由江浙人民集股築成的。一聽到要收歸國有,群情激昂。那時候各省紛紛成立保路同志會,向朝廷力爭,四川保路運動最為激烈。這是辛亥革命的導火線。不久,武昌起義了。
武昌起義後,各地紛紛響應,革命情緒高漲。當時杭州駐有滿人旗營,有相當實力。新軍中參加革命的官兵躍躍欲試。革命黨人從外地紛紛來杭州,秘密設立機關,日夜會商,著手準備。到了九月初十左右,一切佈置都已就緒,決定十五日(陽曆十一月六日)拂曉開始發難。大家分配工作,我和陳時夏擔任政治組織方面的設計準備工作,草擬浙江光復的通電和佈告等。十四日夜半,新軍八十一標和八十二標,配合了革命黨人所組織的敢死隊,先向撫署和軍械局的駐軍進攻。巡撫增韞由後門逃走,被擒獲。攻軍械局亦已得手。兩標部隊在城站會合後,各撥一部包圍駐防旗營。十五日上午,出安民佈告,通電全國,宣告浙江獨立。
革命軍順利地推翻舊政權以後,接著就是建立新政權,首先是誰來當都督的問題。當時我們考慮到湯壽潛。湯壽潛是滬杭甬鐵路局總理,住在上海。他在爭回滬杭甬鐵路的時候,在群眾中建立了一定威信,但是他並沒有參加革命,後來我們知道了他跟旗營的協領滿人貴林(貴翰香)有深厚的交情,像這樣一個人,原是不適宜領導革命的。可是當時我們——主要是諮議局方面的人,竟認為非湯不可。十六日,火車通了,湯壽潛於下午偕陳時夏等乘火車到達杭州,直赴諮議局,跟大家商議一切。
那時候圍攻旗營的戰役還沒有完全結束。滿人將軍德濟雖然主張投降,但是實際掌握軍權的協領貴林仍然主張頑抗到底。到十五日下午,貴林等又探得巡撫增韞已被活捉,革命軍聲勢浩大,眼看無法頑抗了,才在營門小城垛上豎起白旗,貴林帶了兩名隨從,向我軍接洽投降。他要求我們納降後不殺一個旗人,革命軍首領在諮議局討論結果,準如所請,約定十六日中午正式呈交軍械清單。本來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可是到了十六日,貴林聽說湯壽潛回到杭州,就說投降條款中不殺一個旗人的那一條須得到湯先生的保證,才肯呈繳軍械清單。湯壽潛一到,他就對湯說了許多話,湯從他手裡取過那張寫滿條款的紙來草草看了一遍,就答應了他。
十七日上午,才正式集會討論推舉都督。湯於當天正式就任,以舊勸業道衙署為都督府。
浙江光復的頭幾天裡,一切都是亂哄哄的,社會秩序還沒恢復過來。貴林表面上投降,仍住旗營裡,想乘機叛變。經人告發,浙軍司令部立派部隊馳赴旗營,起出私藏槍支二千餘支,子彈無數,還有好多箱炸藥。貴林和他的兒子量海當場被捕,解送司令部,受軍法會審。當時我擔任臨時警察局長,參加了會審,判決貴林父子死刑,就在諮議局的廣場上執行槍決。當時人心大快,社會秩序也漸趨安定,過去攜眷避往外地的,都紛紛搬回來了。
槍斃貴林父子的時候,湯壽潛適因事去上海,他一得到訊息,下一天就回杭州,質問當時擔任總司令的周承菼和我,何以不向他請示。我們回答他說:此案人證物證俱全,用軍法緊急處分,是我們的責任。湯聽了,也就無話可說了。
十月十二日(陽曆十二月二日),蘇浙聯軍攻下南京。十一月初六日(陽曆十二月二十五日),孫中山先生自海外司司長。蔣尊簋是浙江人,在廣東做新軍標統,廣東光復的時候,他以新軍標統暫任臨時都督,後來粵省軍民正式舉出都督,他就退職離粵。湯退蔣繼,時在辛亥十月中旬,即1911年12月上旬。但其時朱瑞(他是光復會會員,原任八十一標代理標統)攻克南京天保城有功,凱旋,受到熱烈歡迎。他那時候已經做了浙軍軍長,跟蔣有矛盾。以後形成的軍閥割據局面,那時候在浙江已經可以看出苗頭來了。
我記得起來的就是這一些事實。我雖然參加了辛亥革命,但是當時對於革命的認識是模糊的。今天想起來,浙江光復所以那麼快地取得勝利,主要是由於人民群眾對於革命的迫切要求和熱烈支援。但是,當革命形勢高漲的時候,如果沒有堅強的領導,又不依靠廣大群眾,把革命進行到底,那末,人民勝利的果實仍然會被奪去,革命勢必逐漸變質,以至於完全失敗。這是我們所應當接受的歷史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