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戰國、戰爭

[ 歷史故事 ]

在甲骨文中,“武”字由“戈”和“止”(趾)兩部分組成,意思是步行作戰。在東周時代,“武”卻被解讀成了“止戈為武”。暴力攻擊的原始字義,一變而成為代表文明的貴族傳統,即對暴力的限制,才是真正的勇者所應秉承的德行。

經歷過這種軍事貴族的文化薰陶之後,春秋時代對戰爭的理解與從前已經有很大的不同。

作為世代貴族,宋襄公希望透過仁義征伐,成為“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的中原霸主,正如孟子所設想的:“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瞻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

在泓之戰中,宋襄公的“仁義之師”恪守上古軍禮,但文化發展落後於中原的楚軍,似乎並不把“軍禮”當回事兒,就如同不把周王室當回事兒一樣。在後來的韓非子看來,戰爭應當是一切道義的例外,“繁禮君子,不厭忠信;戰陣之間,不厭詐偽”。

春秋中期以後,禮崩樂壞的趨勢已經無法阻擋。面對無處不在的“諸侯僭王命”和“陪臣執國命”,嚴守周禮的孔子抨擊季孫氏說:“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春秋末期,晉國的實權落入智家、趙家、韓家、魏家之手,後來,趙、韓、魏三家聯手消滅了最大的智家,晉國亦為三家所分。公元前403年,周天子正式承認三家為諸侯。

在中國歷史上,“三家分晉”常常被視為春秋與戰國的分水嶺。司馬光的《資治通鑑》便以此開篇,以為當頭棒喝。

“初命晉大夫魏斯、趙籍、韓虔為諸侯。”在司馬光看來,三家分晉的事實,遠不如周天子承認這個既成事實重要。這代表著周禮的崩壞。

作為春秋五霸之一的晉國滅亡了,而作為戰國七雄之三強的韓、趙、魏三國誕生了。

三家分晉也為秦滅六國埋下了伏筆。晉國雄踞中原,傲視天下,秦國根本無力以蛇吞象;晉國分裂,中原喪失重心,秦國便可各個擊破,蠶食原來晉國之地,中原敗亡遂不可避免。

戰國末期,秦國與六國的關係多少類似於智家與魏韓趙三家。處於強勢的秦國對六國步步進逼,恣意欺凌,動輒刀兵相加,但六國並沒有像三家早前那樣,聯合起來滅掉秦國,反而次第為秦所滅。

司馬光說:“智伯之亡也,才勝德也。”其實秦滅六國,也是“才勝德”。畢竟戰爭靠的是能力而不是道德。

東周晚期被劃分為春秋和戰國,其實是出自兩部書:“春秋”來自孔子整理的《春秋》,“戰國”則來自劉向編訂的《戰國策》。

春秋時期實行井田制,每一塊土地都很整齊,“周道如砥,其直如矢”,便於兵車馳騁。春秋後期,人口劇增,井田制崩潰,出現了私田,私家的黑田,不可能再是四方四正,也不可能有固定的面積。

原有的道路系統被破壞了,使戰車運動受到嚴重阻礙。所以,隨著私田的大幅度增加,車戰所賴以自存的主要戰術特點——機動性,也就逐漸喪失殆盡了。

從更大的範圍來說,戰爭的地理條件也發生了巨大變遷。

殷周時期的主要活動地區在黃河中下游平原,這裡的地形廣闊而平坦,是非常適宜戰車馳逐的“疆場”。例如成湯伐夏的戰場鳴條,周武滅商的戰場牧野,春秋時期幾次大戰,如長勺之戰、城濮之戰、邲之戰、桂陵之戰、鄢陵之戰,都是利於發揮車戰優勢的平原地帶。

但到了春秋後期,邊疆地區力量迅猛發展,紛紛問鼎中原,戰爭的區域越來越廣。楚國向南拓展,勢力達到湖南、江西、雲南和貴州,燕趙兩國向北發展,秦國南伐巴蜀,西攻義渠,置隴西北地諸郡。這一時期的戰爭,不僅發生在一馬平川的中原大地,更主要是在北方的山地與江南的水網地區。這使得戰車無用武之地,只能更弦易轍。

韓非曾笑話齊景公“釋車下走”——哪怕再好的良馬和馭手,遇到山路,也不如步下行更快。這在後來已經不再是笑話,而是普遍現象。

晉國和鄭國多次與北方的狄戎發生戰爭,戰車不僅沒有發揮作用,甚至成為累贅,有時候不得不“毀車以為行”。南方的吳越在戰爭中,更是完全依賴步兵。

對於戰車的實際作戰效果,從事古代兵器考古的楊泓先生始終持保留意見,許倬雲先生似乎也對此表示認可——

古代戰車在作戰上究竟有多少用處,頗有疑問。有人以為戰車上的射士,在快速奔駛的戰車上發射,可以發揮十足的威力;反對的意見則認為,戰車硬輪在崎嶇不平的路面上行駛,必至顛簸不堪,反而影響了箭的準確性。若以車上執戈戰士的衝擊力來說,由於車前有馬及車轅的長度,戰士對刺的可能性很小。只有在兩車錯轂交馳時,戰士可以互擊,而車軸的長度減小了擊中的範圍,兩車速度的和,也使這一互擊的時機縮短為短促的瞬間。因此,車戰的功能,大約只是迅速將戰士運送到戰場,車上的指揮官可以利用車臺,取得較好的視野,以旗幟與金鼓指揮軍隊進退。主要的作戰人員,也許仍是那些隨車的甲士與步卒。

戰車時代,戰爭以誠信為本,講究“貴偏戰而賤詐戰”,“結日定地,各居一面,鳴鼓而戰,不相詐”。這是戰車方陣作戰的必然要求。

但隨著弓箭特別是弩機的出現,四平八穩的戰車戰爭,越來越滿足不了野心勃勃的君主對戰爭的慾望,戰爭的作用被極度放大,戰爭的規模和限度也隨之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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