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詩鬼”李賀
李賀詩奇,長相也奇。詩人李商隱在《李賀小傳》中這樣描述:“長吉細瘦,通眉,長指爪,能苦吟疾書”。
李賀自幼才思聰穎,深得韓愈與皇甫湜賞識,二十一歲獲雋河南府試。然而就在他赴長安應進士舉時,妒者流言他考進士是犯諱,因為他父親名叫“晉肅”,晉與進同音即犯“嫌名”。純屬毀謗的無稽之談,竟被不加辨別地聽取了,李賀因此未能參加科舉考試,悲憤之餘,他返回家鄉昌谷。為此,韓愈專門寫了一篇《諱辯》,為李賀鳴不平,文中反詰:“父名晉肅,子不得舉進士;若父名仁,子不得為人乎?”
翌年,李賀返回長安,經李唐宗人與韓愈推薦,終以父蔭得了個叫作“奉禮郎”的九品官職。之後數年漂流轉徙,“九州人事皆如此”令他身心疲憊,意欲歸臥又途中蹉跎,二十六歲時走投無路,回到昌谷不久便病逝了。
李賀寫詩方式也奇。據《李賀小傳》記載,李賀從不先得詩題然後思量牽合為詩,即不落那種“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的窮酸俗套。他白天騎驢出門,背一破錦囊,意有所遇,隨即寫下片言隻語,投入囊中,暮歸上燈,研墨疊紙以足成之,再投入另一囊中。除非大醉或弔喪日,天天如此。
少年喪父、身體羸弱的李賀,為了覓句寫詩,日夜焦思苦吟,這令他的母親非常擔心。母親每見侍女從錦囊出掏出許多紙片,便不由哀嘆:“是兒要當嘔出心乃已爾。”
李賀死時更奇。傳說他彌留之際,忽晝見一緋衣人,駕赤虯,持一板,書若太古篆或霹靂石文者,雲當召長吉。他下床叩頭,說母親老病,懇求放過。緋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樓,立召君為記,天上差樂,不苦也。”李賀遂氣絕,窗中勃勃有煙氣,且聞行車嘒管之聲,他母親急止人哭,並以禮送之。
李商隱在小傳中將此作為實事引述,並說這是李賀的姐姐親口所講,而他姐姐不是那種喜歡胡編故事的人。李賀的姐姐嫁與王氏,李商隱娶的是王茂元的女兒,應系親耳所聞。
2、
一首悽美的鬼詩
《蘇小小墓》
幽蘭露,如啼眼。
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蓋。
風為裳,水為佩。
油壁車,夕相待。
冷翠燭,勞光彩。
西陵下,風吹雨。
被稱為“詩鬼”的李賀,存詩兩百多首,其中直接寫鬼的,實際上總共只有十幾首,但在中國詩史上,再無第二個人像他那樣沉迷於死亡意象。即使沒有直接寫鬼,他的詩筆也常在鬼魂的世界遊蕩。在他筆下,鬼雖為異類,情猶人也。
我們來讀《蘇小小墓》,憑藉文字的微光,一瞥詩中的幽冥幻想。“幽蘭露,如啼眼”,幽蘭上的露水,如蘇小小的淚眼。他寫的不是“眼淚”,是“淚眼”。露水如眼淚,那是常見的比喻,但李賀說是淚眼,一下子就鬼氣逼人了。
蘇小小是六朝南齊時錢塘(今浙江杭州)的著名歌伎,容顏秀麗,聰慧有才思,一時公卿權貴爭奔其門。蘇小小僅活了二十歲,死後葬於錢塘江畔西陵之下,傳說每逢風雨之夕,她的墓前便可聽見歌吹之音。李賀此詩據這一傳說而生髮出美麗的想象。
“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這兩句詩似有故事。古樂府《蘇小小歌》辭曰:“我乘油壁車,郎乘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亦是替她的紅顏薄命惋惜。李賀或在想象蘇小小,或在想象他自己,或其他仰慕者於蘇小小墓前,欲結同心而滿目冥漠,野草萋迷,草花如煙,剪即萎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