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血寶馬”,傳說。
司馬遷在《史記·大宛列傳》中曾記載過,大宛國盛產良馬,流汗如血。說明古人口中的“汗血馬”多半指的是大宛馬。至於“汗血”,是一種寄生蟲所致。
不過,漢武帝卻曾經為了這種馬,勞師遠徵大宛及西域諸國。讓整個漢帝國付出了戰爭的代價,真的僅僅是為了馬嗎?
一、
漢武帝很喜歡良馬。不過,他真的就是那種為了聲色犬馬而把整個國家拖下水的昏君嗎?當然不是。再批評漢武帝的好大喜功,也不會把他想得那麼蠢。
漢武帝對匈奴、對西域諸國的戰略線路,鋪設了幾十年了,已箭在弦上,總有一天會射出去的。這跟有沒有“寶馬”沒有關係。但從直接效果來說,尋找寶馬。卻是出征的好契機、好由頭,是直接原因。
先來看看,漢武帝和漢朝,為了這幾匹大宛寶馬,付出了什麼代價。
張騫通西域後,就有各國來使了。大宛諸國也派使者隨漢使來到長安,送給漢武帝一些諸如大鳥蛋這樣不實用的東西。武帝很開心。有人悄悄跟武帝說,大宛有好馬在貳師城,藏起來不肯給漢使。武帝派人拿著千金和金馬去向宛王購買貳師城的好馬;但大宛國不缺錢,不想賣,漢使生氣地椎破金馬。宛中貴人也不高興了,伏擊殺死了漢使。
漢武帝是有仇不報非君子的人,便起用了李廣利為貳師將軍,帶領屬國的六千騎兵和郡國品行惡劣的少年好幾萬人,以這些兵力去攻伐大宛,預期到貳師城奪取良馬。
但李廣利的能力比衛青差遠了。後果是,這數萬人,一路上沒有補給,等到達鬱成城的時候,兵士只有幾千人了,都飢餓疲乏。攻打鬱成城,大敗,死傷的人很多。李廣利就只好帶著部隊撤退。往返花了兩年,回到敦煌,士兵剩下不過十分之一。
漢武帝氣得半死,大發雷霆,派使者攔守玉門關,說軍人敢有入關者立即斬了他!李廣利害怕了,因而留駐敦煌。這是第一回合。
漢武帝考慮到,連大宛這樣的國家都打不下來,會被其他國家瞧不起,就不會附庸於漢朝了。於是乎,他赦免了囚徒步卒,增發了惡劣少年和邊境騎兵,經過一年多,從敦煌出兵六萬人,帶有牛十萬頭,馬三萬匹,驢、駱駝以萬數計算。他們多帶糧食,兵器、弓箭等極為齊備。全國騷擾動盪,相繼供應徵伐大宛。
第二次出征,漢朝還增派甲卒十八萬人到酒泉和張掖以北駐守,並徵調大批糧草輜重供給漢軍,驅車載運的人眾絡繹相連到敦煌。而授任兩名會相馬的人為執驅馬校尉,準備在攻破大宛以後選取良馬。
這一次,李廣利隊伍龐大,所至沿途各個小國無不迎接,拿出糧食供養軍隊。他們血洗了輪臺國,幷包圍大宛的城池,攻城四十多天。大宛高階官員殺死國王毋寡,提著他的頭,派人去見李廣利求和。
大宛人放出他們的好馬,讓漢兵自行挑選。漢軍挑選了好馬幾十匹,中等以下公馬母馬共三千多匹,而且立了大宛的新王,結束這場戰爭撤兵回來了。但回來的時候,又因為將吏們貪財,大都不愛護士兵,侵吞軍餉,因此死亡很多,馬也只剩一千多匹。
攻伐大宛兩回,總共經歷四年才告結束。兩次戰爭的代價是,漢軍數萬條生命,不計其數的軍費,傾盡天下之力的後援保障。以及在戰爭中倒了血黴的鬱成城、輪臺國和大宛人。
而這些,確實是為了大宛馬而去的。
二、
某種意義上,這個馬,又不僅僅是長得漂亮的馬,更是在戰爭中重要的物資。
大宛馬,體形好、聽話、快速、適於長途行軍,在遊牧民族上第一個軍馬場,由霍去病建立。中原的馬種得到改良,漢代的生產力和軍隊的裝備也因此大幅增強。
另一方面,漢朝作為一個上邦大國,也需要維護面子——在當時,漢朝強,西域諸國就依附漢朝,給漢朝送來質子(作為人質的王子);漢朝弱,西域諸國就依附匈奴,甚至加入匈奴來攻打漢朝。
李廣利這個無能將軍被鬱成城打敗的訊息,對漢朝的形勢是很不利的;西域諸國將不再上貢,不再聽從漢朝吩咐,而轉身投向敵人(後來王莽跟西域多國翻臉,就是這個後果)。所以,漢武帝要不惜成本地展示大漢朝的肌肉。
三、
然而,這樣理解漢武帝,仍然不夠。
漢武帝的人格里,有深謀遠慮、殘暴猜忍的一面,但有更復雜的東西。包括迷信,迷信到了“腦殘”的程度。
漢武帝喜歡祭祀,形成國家級的三大祭祀中心,這樣大規模的“郊”和“郊祀”前所未有。他甚至還引入了越國巫術,並且在北征匈奴、南收百越、西征大宛的時候也用了占卜家預測。
須知,漢武帝和秦始皇一樣,求仙、追尋長生不老之道是出了名的。《史記·封禪書》裡說,漢武帝“初即位,尤敬鬼神之祀”。李少君誇自己能“祠灶致物,煉化黃金”,他就信了;謬忌雲“天神貴者太一”之說,他就去祠祭太一;少翁獻鬼神方術,謂能以方術夜致武帝已亡之王夫人及灶鬼之貌,他就加封少翁為文成將軍;欒大說可招致神仙,他就在數月之間給他封侯、封將軍、娶了大長公主,身佩六印,貴震天下。
更神奇的是,騙局被揭穿了,漢武帝還死不相信。李少君病死,漢武帝認為他是仙化昇天了,不是死;少翁,以帛書餵牛製造假神蹟,武帝發現是假的之後誅殺了他,但還在找新的術士;欒大,因為方術不靈驗,武帝把他殺了,不妨礙他仍大規模地尋找新的騙子。
由此,漢武帝晚年伐大宛以求天馬,不能忽略,他還有期冀乘天馬登崑崙山尋西王母的用意。
在《史記·大宛列傳》《漢書·西域傳上》以及《前漢紀》當中,均有類似的記載:“長老傳聞條支西有弱水。西王母所居。亦未嘗見。條支西行可百餘日,近日所處。《禹本紀》言,河出崑崙,崑崙高萬二千五百餘裡。”
多個細節互相印證,漢武帝對大宛有執迷,派人去大宛,求天馬,都與他對西王母的迷信與崇拜不無關係。
也正因此,後世編出了無數漢武帝拜訪西王母的傳說。
唐代李白有《天馬歌》:“天馬出來月氏窟,背為虎紋龍翼骨。”宋代司馬光也有《天馬歌》:“大宛馬,汗血古共知,青海龍種骨更奇,網絲舊畫昔嘗見,不意人間今見之。”——都把天馬與龍種、龍骨聯絡起來,還不是拜漢武帝之賜?
如果從“騎著天馬去尋仙”這個意義上來說,漢武帝一無所獲,倒真是播下的是龍種、收穫的是跳蚤。
如果從政治軍事的出發點來看呢?武帝兩次派人出征大宛,數年的徵戰、數萬士兵的生命、普天下的民脂民膏,換來了一千匹良馬,價效比如何?恐怕,也很容易有答案。
作為一代雄才大略(剛愎自用)、開疆闢土(獨斷專行)、又充滿信仰(冥頑不化)的皇帝來說,沒有人能夠制衡他,舉國家之財力去追求一個虛擬偶像,他也在所不惜。這是他的魄力,也是普天下人的災難。
而其餘的所有人,除了老實地做炮灰之外,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