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覺前賢畏後生

[ 歷史故事 ]

顧隨先生解釋“文人相輕”,以為文人相輕皆由自尊來,而以沉著判斷之,又不得不有所“怕”,所謂“後生可畏”也。歐陽修說“東坡可畏”,有東坡在,“三十年不復說我矣”!東坡又怕黃山溝(庭堅)。“蓋山溝在詩的天才上不低於東坡,而功力過之,故東坡有用山溝體。”顧先生說。黃山溝又怕誰呢,怕陳後山(師道),後山作品雖少,但“在小範圍中超越山溝”,因此,山溝又說:“陳三真不行及!”

晚清以至民國,“不覺前賢畏後生”者大有人在。光緒奮發自強,欲廣求人才。一日,光緒問翁同和:“卿與康有為比較以為怎麼?”翁曰:“康之才勝臣百倍。”翁既有自謙也有雅量。廖季平所著《公羊論》,與其師王湘綺《春秋公羊傳箋》陳義多有不合處,湘綺對季平說:“睹君此作,吾愧弗如。”王氏當然有自謙的本錢。素愛臧否人物的葉德輝曾說:“清末有四人講‘公羊’,王壬秋、廖季平、康有為和我。我們各有各的‘公羊’,內容絕不相同。”

這話若讓康有為說,絕不會是這樣。康氏歷來自視甚高,睥睨眾人。康氏號長素,蓋謂其學識長於素王孔子也。甲午會試題為,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康文的結語寫道:“夫孔子大矣,孰知萬世之後復有大於孔子者哉?”閱卷者咋舌棄去。1891年,康有為在眾高足簇擁下,移居廣州,正式掛牌講學,是為萬木草堂。康氏自封為“素王”,但他當時僅僅是個童生,他的頭號門徒梁啟超卻是個新科舉人,正所謂“秀才老師,舉人學生”。1893年,做了20年童生的康有為最後一次拎著考籃,與一群10餘歲的嘻嘻哈哈的小年青一同進入廣州考棚,拼卻老命,終於中舉。兩年後,又在北京會試中了進士,正如鄭板橋所言:“如今脫得青衫去,一洗當年滿面羞!”鄭板橋是康熙秀才、雍正舉人、幹隆進士。

康氏常發奇怪之論。據魯迅記載,康周遊11國,一直抵達巴爾幹,終有所悟——外國常有“弒君”之亂,皆因宮牆太矮!1895年,康有為開端著手製定一系列新的計劃,包含擬定在巴西建立一個“新我國”的計劃。他以為巴西地廣人稀,是我國移民的理想去處。史家蔡尚思說:“康有為的短處是太主觀,太武斷,太附會。”康有為有一方印,刊句雲:“維新百日,出亡十三年,遊三十二國,行四十萬里路。”《蟄存齋筆記》雲:“如此印章得未曾有,可謂清季有數人才矣。”

梁啟超也是位卓異的人物,史家許倬雲曾說:“像任公那樣天賦超群的人,近百年來,恐怕難找了。”任公在戊戌變法時期,基本上仍是一個康有為思想的鼓吹者,“無一字不出於南海”。逃亡日本後,他開端廣泛涉獵各學科,汲取世界最新常識,自構思想體系,逐漸在思想上、政治上超越了其師康有為。“康梁”的次序變成了“梁康”。特別是與孫中山觸控後,梁啟超逐漸改變保皇思想,由改良而漸變為急進。1899年夏秋之間,梁啟超乃至致信其師康有為,勸其拋棄保皇思想,信中說:“國事敗壞至此,非庶政揭露,改造共和政體,不能挽救危局。今上賢明,舉國共悉,將來革新成功之日,倘民心敬愛,亦可舉為總統。吾師春秋已高,大可息影林泉,自娛晚景。啟超等自當繼往開來,以報師恩。”康有為得信後極為憤恨,指示梁啟超立刻脫離日本前往夏威夷,到那裡從事保皇會活動。此時,梁啟超已不再是萬木草堂的總學長,雖有時礙於師命而不得不聽從於康有為,但隨著歲月的流逝,梁啟超已逐漸成為改良主義常識分子中最有號召力的領導者。特別是他手中那支筆,使他成為當時最有聲望的輿論家,他的文名乃至使康有為黯然失色。1902年,本著“吾愛孔子,吾尤愛真理;吾愛前輩,吾尤愛國家;吾愛故人,吾尤愛自由”的想法,梁啟超揭露宣佈文章,以為教不必保,也不行保,從今以後,只有努力保國而已。

師徒二人再度會面,是在1917年張勳復辟之時。梁啟超得知張勳復辟的音訊,當即宣佈通電對立,電中指出:“此次首造逆謀之人,非貪黷無厭之武夫,即大吹牛皮之墨客。”武夫是指張勳,墨客就是指他的老師康有為。一起,他還親入段祺瑞軍中,參贊戎機。梁啟超在反袁稱帝和對立張勳復辟中均發揮了關鍵性的效果,可以說他是兩次“再造共和”的大功臣。康有為參與張勳復辟事敗後,杜門懺悔,漸入頹唐。晚年有句雲:“窮老無事,江山定居。天地既閉,松菊猶存。杜陵避亂則堂築浣花,司馬放還則園稱獨樂。將築園林,與木石俱。”

梁啟超終身多變,嘗自言:“不惜以今天之我,難昔日之我。”康有為則終身不變,頑固至死。人曰:“康有為太有成見,梁啟超太無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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