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顆西瓜多少錢?”小聶一下把李小紅問住了。小聶是家裡的甩手掌櫃,油瓶子倒了都不會扶的人,怎麼忽然關心起三顆西瓜多少錢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李小紅這一問,又讓小聶摸不著頭腦,他拿手背在李小紅的額頭上貼了貼,李小紅也沒躲,盯著他,像看一個怪物。
小聶前腳剛進門,李小紅莫名其妙的話像發出的箭,直衝小聶。
“小紅,怎麼了?”小聶一邊問一邊換鞋,靠著牆根叉著腰等她回答。李小紅眼睛瞟了一眼客廳,雙手往胸前一抱,一言不發。三顆西瓜能是怎麼回事?小聶心想,這個李小紅又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嘴上卻說:“媳婦,到底怎麼了?”李小紅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得小聶越發不自在。
別看小聶說話鏗鏘,走路帶風,自從到了方縣,村裡的事拿不準時,他就回家跟李小紅咬耳朵。漸漸地,小聶把“局外人”李小紅當成一面鏡子,在鏡子面前,既能歸整外表,又能反觀內心。而此時,面對李小紅這面鏡子,小聶在大腦裡快速搜尋,他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事讓李小紅過不去。
小聶來方縣做村官半年了,那天他從鎮上回來,太陽就在他頭頂,烤得他面板表面都能滲出油來。他直呼呼喘氣,低著頭,雙腳蹬得飛快,剛從大路拐到村口,村民二蛋開著三輪車,載著滿車的西瓜“噠噠噠”在他面前停下,說:“小聶兄弟,今年可不比往年,雖然雨水多,收成少,但瓜甜。”說完,二蛋跳下車,從車上挑了三顆西瓜,動作麻利地裝進袋子,遞到小聶面前。
小聶胳膊一攔,身體一偏,就把裝西瓜的袋子給擋回去了。二蛋臉漲得通紅,抓住小聶的胳膊一捏一壓,袋子又順勢到了小聶面前。一推一擋幾個回合過後,小聶抱著三顆西瓜,像抱著三個定時炸彈,看著二蛋的背影消失在一片綠的稻、綠的樹、綠的天地中,不由得搖搖頭。
三顆西瓜能說明什麼問題?李小紅真是小題大做。
吃飯時,跟往常不一樣的是,善於分析問題的李小紅沒搭理他,低頭扒拉著飯,然後很快吃完,看都沒看他一眼就離桌走人了。和往常不一樣的還有,小聶像粘在了飯桌上,一顆一顆,數米粒似的,慢吞吞地嚥著米飯。難道是因為這三顆西瓜?大學畢業後,同學們紛紛擇業去了他想都沒想過的地方鍍金,他和李小紅雙雙去了一所中學教書。期間,一名他尊敬的,還獲得過高階職稱的老師竟然被雙開了,於是他毅然辭去教書匠的工作,回村裡做了一名村官,雖然環境和條件不盡如人意,但人是淳樸的,鄉風是淳樸的。
三顆西瓜是村民的一點心意,可是他沒理由收村民的西瓜。小聶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焦灼。他放下碗,來到客廳,從第一顆西瓜看到第二顆,又看到第三顆,接著從第三顆看到第二顆,再看到第一顆,看來看去,像一個考古人看一件件玉器一樣,想從中看出一些奧秘。
西瓜是二蛋送給他的,二蛋為什麼不送給別人,要送給他呢?小聶伸出食指做出敲的動作,忽然又把手縮回來。他想起小時候,父親買回西瓜,伸出食指“嘭嘭嘭”敲幾下,那時候他根本聽不出來那聲音所表示的生熟程度,當然他也沒必要搞清楚,他只負責吃。可是現在,“嘭嘭嘭”的聲音像重錘一樣從西瓜裡傳出來。他把耳朵貼上去仔細聽,那聲音瞬間消失了。每一顆西瓜足足有十斤重,比他小時候吃的西瓜大多了,品相也好看許多,像塗了油彩似的,綠油油的,彷彿不是用來吃,而是用來觀賞的。雖然西瓜種子是小聶從一個大學同學那兒引進的,但村民的辛苦是實實在在看得見的,他怎麼能無償享用農民的果實呢?
李小紅突然抱起一顆西瓜,在案板上咔嚓咔嚓切開,拿起一瓣自顧自吃起來,吃完才想起小聶,挑了一瓣大的遞給他。小聶像受了驚嚇的蟬,捧著西瓜看李小紅吃。李小紅指著紅瓤,豎起大拇指,邊吃邊說:“好瓜,確實是好瓜。你引進的品種值得推廣。”說完,李小紅咂了咂嘴,自言自語道:“一斤西瓜一塊五,三顆西瓜三十斤……”
小聶心裡想,這個李小紅,變臉比變天還快。李小紅嘴一抹,換了鞋,蹬蹬蹬下了樓。小聶看著李小紅的背影,噗嗤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