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生潛伏在海灘上的一叢茅草窩裡,已經兩天一夜了。
晌午的時候,風颳累了,徹底罷了工。一直在風中搖頭晃腦的茅草也安靜了下來,一動不動地肅立著。
茅草不動,海生也不敢動,這下他可遭大罪了,不說蒼蠅大的蚊子叮得他渾身難受,就說那長了翅膀的飛蟻,從他的褲管、衣袖紛紛鑽進來,在他黑黝黝的面板上到處亂竄亂咬,海生渾身上下猶如亂針扎心般疼痛,但他只能咬牙忍著,因為伏擊的目標快要到了,只要他稍一動彈,就會前功盡棄。
海生是被海匪顧三豹派來打冷槍的。顧三豹告訴海生,新四軍有個大官要從這裡經過,只要開槍打死了這個大官,海生家欠顧三豹的債將一筆勾銷,顧三豹還會賞他五塊大洋。
海生的家在海堤邊上,可是海堤年久失修,兩年前發大潮,全部家當都被海潮沖走。無奈之下,海生的父親上了海匪顧三豹的海船做水手,但半年前,父親卻莫名其妙地死了,且死不見屍。顧三豹非但不說死因,還帶人上門索債,愣說海生的父親欠他一筆鉅債,海生家還不起,海生就被顧三豹拉到海船上替父還債。
海生眼神好,為人機敏,顧三豹有意識地教他打槍。有一次,海上颳大風,帆繩被桅杆絞住,眼看大船就要傾覆,危急中,海生一槍射中幾米開外的帆繩,解救了一船人。事後,顧三豹想讓海生做個小頭目,海生卻拒絕了,說他不想在海上漂,就想著岸上的娘。
顧三豹拉長了臉冒出一句:“不識抬舉,跟你老子一樣。”
那一瞬間,空氣凝固了,海生隱隱猜出父親的死因。
顧三豹情知失言,他眼珠一轉,換上笑臉對海生說:“我這人一向開明,你再幫我完成一個任務,我就放你上岸。”
可是,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顧三豹不給海生派任務,海生的上岸夢也變得遙遙無期。
直到這次,顧三豹終於派了任務,海生很珍惜這個機會。兩年多沒見到娘了,他怎能不日思夜想!
海生正想著心思,突然感覺後背一涼,一個軟乎乎的東西爬上他的後背。海生情知不妙,他慢慢調整觀察鏡的位置,將觀察鏡聚焦到後背上,正如他的猜想,一條蝮蛇蜷伏在他的後背上,三角形的蛇頭高高揚起,蛇芯子“噝噝”吐個不停,似正尋找獵物準備隨時下口。
這種蝮蛇毒性很大。幾年前,海生親眼見到自己的爺爺被日本兵逼著捉這蝮蛇取樂,結果爺爺被蝮蛇咬了,只一會兒工夫,爺爺就抽搐而死。
海生知道,這時他如果稍動一下,蝮蛇保準會對他下口。
而恰在此時,他守候的目標出現了——三個身著新四軍軍裝的年輕人出現在海生的視野。海生看得出來,走在中間的正是顧三豹所說的“大官”,另兩個年輕人是他的警衛員。
他們越走越近,還在距海生幾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開不開槍?海生猶豫了。如果開槍,自己的身體稍一抖動,受驚的蝮蛇肯定會對他下口。如果不開槍,顧三豹交辦的任務就完不成。
咋辦?海生被烈日烤乾的額頭,急出了冷汗。
就在海生猶豫不決時,隨著“砰”的一聲槍響,一枚子彈準確無誤地擊中海生後背上的蝮蛇,蝮蛇被彈射到幾米開外的地方,一動不動,成了一條死蛇。
海生還沒回過神兒來,一個警衛員就衝到他潛伏的地方,將黑洞洞的槍口頂到他腦袋上。原來剛才的那一槍,就是這警衛員開的。
“大官”走到海生面前,示意警衛員收起槍,另一名警衛員將海生攙扶起來。
“大官”上下打量了海生一陣,和顏悅色地說:“喲,腿都打晃了,看來趴這兒很久了。”
海生不吱聲。
“大官”解開身上的軍用水壺,遞給海生:“喝口水吧,瞧你這嘴唇乾的,快成老樹皮了。”
海生沒客氣,接過水壺,擰開蓋子,“咕咚、咕咚”猛灌一氣。
“誰指使你的?”“大官”依然和顏悅色地問。
海生想說,但想到曾有一名多嘴多舌的海匪被顧三豹割掉舌頭的慘狀,他又不敢說了。
“大官”見海生沉默不語,沒再為難海生,吩咐兩個警衛員:“咱們走吧,秋汛快來了,得抓緊檢視海堤修築的進度。”
一名警衛員繳下海生的槍,背到自己身上。“大官”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對警衛員說:“把槍還給他。”
那警衛員著起急來:“團長,這小子在這兒伏擊,十有八九是想對你下手的,這槍不能還!”
另一名警衛員也幫腔道:“就是,要不是他這觀察鏡的反光暴露了位置,還真不知道這兒有人潛伏呢。團長,我本想一槍崩了他,為啥你暗示我幫他解危?”
團長哈哈一笑道:“事實證明,人家沒開槍打咱們呀!咱們可不能見死不救、見危不幫。來,把槍給我。”
團長從警衛員手中要過海生的槍,鄭重其事地還給海生,並拍著海生的肩頭說:“小夥子,咱們的槍口是對著鬼子的,不會對著打鬼子的自己人,你說是吧?”
海生默默地接過槍,一時不知如何作答。直到他們走遠了,海生才猛然生出勇氣,喊道:“等等我,我跟你們走。”團長停下腳步,充滿期待地望向海生。
海生向他們奔跑而去,跑成了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