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瓷花碗蓋,盤中尚餘午時吃剩的半條河魚,取湯鍋燒熱,二次沸騰的酸香鮮活撲鼻,宛如復甦的記憶。窗外,夜風依稀。
夜風穿過換氣扇朝肖曉芸耳邊鑽,隱約能聽出眾鳥歸巢的嘰喳聲響。當初把房子買在這兒時她就提醒過丈夫,離公園太近,會不會影響到日常生活。
諸多疑問,均被丈夫那雙大手一揮蓋過,而後通通變作設問,所有的質疑都往那條既定的答案上飛奔。
誠然,家在公園附近,單就環境這點在老城來說確實是數一數二的好,但環境好不等同於日子過得舒心。
肖曉芸早已習慣在零霧霾、負氧離子豐富的陽臺上,與自家男人你一“槍”我一“炮”地對峙,全然不復曾經的甜蜜。
“你變了。”
男人扔下菸頭,氣話終吞進肚子,不用猜都曉得,無非是老生常談——“曾經知書達禮文藝範的你去哪了?”
俗,不可耐的俗!
去哪了,自己心裡沒點數麼?誰不願像書裡寫的,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現實卻讓她紅了眼眶,婚後生活總在爭吵中度過。
肖曉芸記得第一次被丈夫吼,也是在夜風穿過換氣扇的炎夏時節,彼時,二人的世界內還沒有生出稱謂,同愛去livehouse追小眾歌手,現場是緣起,互換過微信,久而久之變成同路前行。
用識於微末來形容彼此的相識再恰當不過,同樣愛吃酸湯肥牛面,音樂APP裡的歌也雷同,從星座上看,兩人是天生一對。
兩人總覺得之前見過,記憶中有著含混不清的浪漫。起初,感情的發展同步印證著天生一對的甜蜜,殊不知連番爭吵早在暗中隱匿。
事真的很小,看完水木年華演唱會那晚,兩人說好在水木年華籤售專輯時給對方拍合影,輪到他上去,她竟忘得一乾二淨,回去的地鐵上,她說自己不是故意的。
“我可是特意記得給你拍!”他吼。
約好的酸湯肥牛面宵夜必然流產,是否所有的關係,最後都會變成含混不清的演義,肖曉芸腦子裡沒來由地閃過此話。
沒有確切的回答。
有一必有二,當初澄澈的目光,眸子裡閃爍的點點星亮漸漸回落,退為叫人心涼的往昔。
剛在一塊那會兒,他會因為路邊饞嘴的餓貓而心軟,自己吃不飽飯都要買袋餅乾喂貓。如今的他,一顆心早已堅若磐石,對肖曉芸,對周遭,一律等同視之。
年少不識夢,常言歲月長,始於微末的情意能否經得起流年的沖洗?對此,肖曉芸相當懷疑。
“我們都曾經熱腸,最後被人遺忘……”男人扔下沒頭沒尾的半截歌詞,摔門而出。
肖曉芸不去理會,想吃口酸辣的她一心望著鍋裡的殘湯,甚至忘了先前下入的掛麵,待到撈回碗裡,已糊為團狀。
像眼前的生活,糊成一團。
這些年來,肖曉芸已厭倦所謂的結伴前行,她更願意撕開一層層美其名曰的包裝紙,倒戈於少年時最不可置信的老話——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正如此刻,婚姻生活便是最真實的寫照。
從頭胎流產再難以懷上毛毛,她就覺察出彼此心間生出一道裂痕,得多少碗夜宵攤上的酸湯肥牛面才能填滿。
再沒有你儂我儂的浪漫,那些歷歷在目的美好光景逐年見少,瑟縮在時間的長河裡,僅供午夜夢迴時打撈。
想著想著,難免有反胃感上湧,嘔吐在所難免,眼前一黑之際,耳邊似有開門聲。
還有臉回家?
迷迷糊糊醒來,肖曉芸對著面前的男人就想揮上一拳,卻發覺自己怎麼也提不起勁,塞到手中的,居然是水木年華的演唱會門票。
“老婆,我特地給你準備的禮物。”
“沒機會看了。”緊隨其後的醫生竟搶了肖曉芸本該出口的臺詞,“懷孕都三個月了,還敢去演唱會那種人擠人的場所?”
這回,輪到夫妻倆傻眼。
叮囑一番後,醫生彩薈退出病房,同樣酷愛音樂的她,在下班回家的地鐵上打算掏手機聽歌時,發現了一份意外的禮物——她心心念念卻沒有搶到的水木年華演唱會門票。
病房裡。“我想吃酸湯肥牛面。”“瞧你饞嘴貓似的,不就是提前宵個夜麼,走,管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