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大平不是個安分守己的人。這在煤礦吃不開。煤礦講究道。煤礦的道是《煤礦安全規程》《作業規程》《操作規程》。下井上班,上崗操作,必須遵守,誰不遵守就可能吃大虧。範大平是一頭戧毛驢,順著毛說啥都好說,戧著毛說啥都不好說。
他倔,裝置更倔。範大平違規操作液壓支架,一根傾倒的柱子把他撞了一個趔趄,又撞了一個趔趄。再爬起來,範大平就瘸了一條腿。瘸了腿的範大平不能下井了,但日子還得照樣過。別看範大平下井不行,做小本生意行。範大平在礦門口租了兩間民房,賣起了羊湯。
範大平熬羊湯和別人不一樣。別人熬羊湯兌大米湯、兌牛奶,新增化學原料,增加羊湯的羶味和色澤。範大平熬羊湯,羊骨頭要拆開,和羊肉、羊臉、羊雜碎一起熬。熬湯不新增任何佐料,就大蔥、薑片和鹽。大火燒開,小火慢燉。晚上上鍋,凌晨下鍋。這樣文火熬製的羊湯,不腥不羶,湯白如奶。舀一勺肉,加兩舀湯,再配上切碎的蔥花或芫荽,湯白菜綠,香氣氤氳。如果喜歡吃辣,再舀半勺辣椒,配上兩個李桂芝的吊爐燒餅,嚼在嘴裡,吃進胃裡,就能吃出一身暢快淋漓的大汗。升井的工人熱乎乎地喝一碗,驅逐寒氣,提振精神,解乏增氣。有人說:“範大平的羊湯,李桂芝的吊爐燒餅,那真是絕配!”
但這麼熬的羊湯也有弊端,那就是費盡辛苦每天最多熬兩鍋。升井比較晚的人,只能望“鍋”興嘆。有人勸範大平擴大經營經營,這是生意人的道。誰違背了這個道,生意都難以為繼。”範大平一口拒絕了他人的請求,還是每天傍晚上鍋熬湯,第二天早起開門迎客。
他開開門,正好李桂芝也就來了。李桂芝的愛人歿了,她既當娘又當爹,拉扯著兩個孩子,日子拮据而破碎。一個人說:“喝範大平的羊湯,要吃李桂芝的燒餅。”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別人再說,就有了一種曖昧。有人說,李桂芝的臉就像初戀的小年輕那樣,紅成了夕陽下的晚霞。
範大平沒有女人,她沒有男人,似天作之合,但李桂芝怕範大平嫌棄她。範大平還沒典禮成家,而她卻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再有人這麼說,李桂芝就嗔人家:“不要嚼舌頭,當心範大平不讓我再賣燒餅。”
李桂芝這麼說不是沒來由。範大平羊湯館開張的時候,把礦上三家賣燒餅的都找來了。張春來的燒餅鹹香味重,與他的羊湯搭配有喧賓奪主的意思;王茂子的燒餅是電箱烤的,色澤沒說的,但味道略遜一籌;李桂芝的燒餅果木燒烤的,是正宗的吊爐燒餅。範大平相中了李桂芝的吊爐燒餅,一是相中了她的實惠,二是看上了她的手藝。這是兩好擱一好,你好我好大家好,生意才能更好。
有天,範大平開開門,李桂芝沒來送燒餅。範大平臨時從張春來那裡要了幾十個燒餅,賣完湯,心急火燎地往李桂芝家趕去。李桂芝重感冒,強撐著身體早起打燒餅,又碰到低血糖,人就暈了。範大平到李桂芝家一看,孩子都上學去了,唯獨李桂芝還躺在床上。
李桂芝說:“範兄弟,你看,我今天連累你了。”範大平說:“誰沒有一個頭疼腦熱的,這不叫連累。”範大平起身幫助她收拾家務。李桂芝下床阻攔,說:“這可使不得。”兩個人你推我讓的,也不知道是範大平先抓住了李桂芝的手,還是李桂芝先抓住了範大平的手,反正兩個人的手黏在了一塊兒,拉都拉不開。李桂芝低著頭,不敢看範大平的臉了:“這樣不好吧?”
範大平說:“有啥不好?”
李桂芝說:“我比你大四歲。”
範大平說:“女大三抱金磚,女大四福壽至。”
李桂芝又說:“我有倆孩子了。”
範大平說:“正好,省我的事了!”
第二天,範大平就將李桂芝的吊爐搬到了羊湯館,把“大平羊湯館”改了名字,改成了“煤礦人家”。李桂芝不再每天送燒餅了,在店裡現做現賣,儼然老闆娘。
以前的工人笑他:“你都不上班了,咋還起個名字叫‘煤礦人家呢?”範大平尬笑,說:“其實我也是煤礦工人。”
“因煤礦而相聚,因煤礦而結緣,靠煤礦生活,以煤礦為家,不叫’煤礦人家又該叫什麼?”李桂芝冷不丁插進一句話,讓人著實不好回答。
那人嘿嘿笑了,說:“我看叫‘幸福之家更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