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天怪得很。早稻下秧後就陰雨連綿,抽穗揚花時也沒間斷,打下的穀子盡是秕粒。生產隊保管員大灌子在稻場上揚穀,並沒有什麼風,也不見有多少稻粒垂直落地,弄得他罵罵咧咧。陰曆七月的午後,空氣被烈日曝得有些發顫。大灌子全身是汗,但仍非常有節奏地揮舞著木柄揚鏟,穀子也隨之陣陣飄落。
“這要是雨就好嘍──”盼雨心切的大灌子竟有如此聯想。也難怪呵,一年的收成就指望晚稻,可秧苗插下去一個多月了,硬是不見點滴雨水。“人是勝不了天的,龍王爺不放水,量你也是放空炮。”大灌子惡作劇地朝停放在稻場上的那門用於人工降雨的高射炮揚起一鏟秕粒。他甚至和自己賭氣,今天稻場上真落雨,就主動在雨水裡灌個飽。大灌子的綽號就是他和人打賭喝涼水而留下的。
“雨是人降下來的嗎?”大灌子抬頭看天上薄薄的鱗狀雲,自言自語,“天上魚鱗斑,曬穀不用翻。”別說,大灌子還真能說出幾條氣象諺語。
正說著,從稻場草堆後面過來十幾個人,個個戴著鋼盔。大灌子認得中間的公社武裝部長和大隊幹部,由大隊幹部介紹,又認識了其中的縣氣象站黃站長。陽光依舊暴烈,眾人聊天消暑,就坐在草堆遮蔭處,鋼盔為凳。
聊著聊著,精瘦精瘦的黃站長突然站起,指著東邊一塊雲團說:“這塊雲正在發展,請炮手做好射擊準備!”幾個民兵精神一振,爭先恐後跑向大炮。
“東雲不過河,別折騰了。”剛揚完谷坐歇的大灌子指著稻場東邊那條已經乾涸的河說話了,語氣既怨天也尤人。
“什麼叫折騰,這叫與天鬥其樂無窮!”大隊書記當然要訓斥大灌子的沒覺悟,武裝部長也揮著三角旗對大灌子指指點點。這時,已陸續來了不少看熱鬧的社員。
“還是讓事實說話吧!”黃站長打斷了他們的話。他知道,受地形影響,這地方“東雲不過河”確有根據,但20多年觀雲測雨的經驗使他十分清楚,這回的雲是一種含水量特別豐富的“齊頭雲”,藉助炮彈中的凝雨藥物,如果高空形勢有利,它是會過河的,只要能過河,降雨就一定會成功。
黃站長把今天的希望所在向大灌子道出。眾人皆欣喜,唯大灌子沒當回事。
雲似乎穩定了,黃站長示意射擊。旗落炮響,地動山搖,彈頭直衝“齊頭雲”。見動靜不大,又發射兩枚,雲塊急遽隆起,越來越龐大。機不可失!又是幾聲炮響,烏雲終於向頭頂壓來。黃站長輕鬆了,示意停止射擊。
“東雲過河了,東雲過河了!”社員們齊聲歡呼。黃站長大聲吆喝社員們趕快收稻穀,社員們這才清醒,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驟雨柱子般地嘩啦下來,稻穀被雨水衝得到處都是。無法收拾了,人們都跑到草堆凹處躲雨,這才發現少了大灌子。大隊書記正要發怒,又見黃站長大步向河邊奔跑。順著視線,隱約看見大灌子在雨中痛飲。“好雨,好雨,讓我灌個夠!雨神,雨神,我對你拜三拜!”大灌子的粗嗓門透過雨簾傳來,又隱約看見黃站長把跪在地上的大灌子扶起。社員們也非常感動,他們心裡清楚,被雨水沖走了的不過是一些秕粒,而這場透雨,卻預示著晚稻可能獲得大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