箍桶佬不多見了。箍桶佬就是箍桶匠,木匠的一種,抑或叫小木匠,現在統稱師傅。箍桶佬製作圓木傢俱為主,如米桶、鍋蓋、水桶、火桶、腳盆等。他們居家做手藝,也會挑著工具走村串戶,一路吆喝:“箍桶噢——”
鄭坊老街有個鄭師傅,一直堅守老本行。他是原住民,年齡六十三歲,一米五的個頭,禿頂。或許年紀大了,鄭師傅早挑不動擔子,一件專用工具、兩隻腳的板凳刨就壓得肩膀痛。當然,現在走遍城鄉也攬不到生意。鄭師傅在自家住房的過道上隔出個小作坊,每天幾乎都是重複加工一件東西——小飯甑。
越來越多的人對飲食有講究,特別是上了年紀的“三高”老人,據說撈米蒸飯可以減少糖分,更主要的是木甑蒸熟的米飯有股特殊的味道,顆粒分明,食之又軟又香,口感極佳,還能吃出兒時記憶。
鄭師傅加工小飯甑,批發兼零售,到底品種單一,銷售有限。鄭師傅不是不會做其他傢什,只要是圓木器具他都在行,他十五歲學藝,吃過苦的,“三年徒弟,一年打雜”,而留在師傅家打雜一定是手藝學得好的。正因為手藝好,鄭師傅早年很吃香,當時周邊人家嫁女,必請鄭師傅加工馬桶、腳盆和水桶。那是嫁妝三寶,實用,有寓意。馬桶美名子孫寶,寓意早生貴子;腳盆美名聚富寶,寓意健康富足;水桶美名財勢寶,寓意事業有成。
也好在鄭師傅有這門手藝,娶妻生子,不僅能解決溫飽,還置辦了家業。如憑他的相貌,又無一技之長,斷然討不上老婆。
鄭師傅有倆兒,遺傳了他的基因,卻沒有一個肯跟他學手藝。大兒三十三,小兒也三十虛歲,都沒成家,這是相當頭疼的事情。倆兒在縣城打工,一年回來一回,過年。
說起來鄭坊確實有點偏,誇張點說是窮鄉僻壤。但這裡是古鎮,歷史鼎盛時期,手工槽坊遍佈各個村落,鄭坊傍水,是紙品的集散地,商賈雲集,店肆林立。光陰荏苒,鄭坊老街不再喧鬧,遺存的老房子也相當陳舊了。
鄭師傅住的就是老房子,以前大戶人家的大宅院,粉牆黛瓦,高大的馬頭牆,主宅前後兩進,四個天井,雕樑畫棟,禽獸雀替,可見當年豪華氣派。當然,如今大宅院是四五戶人家合住,姓氏各異。鄭師傅名下是人家轉手的前堂西廂房,隔出兩間住人,另有一間耳房當廚房。
老街還有許多古蹟,民居、商鋪、書院、萬壽宮等,引來不少遊客探古尋幽,無奈數百年風雨侵蝕,有些古建築牆面斑駁,石柱門巖剝落,鏤空窗欞搖搖欲墜,令人惋惜。古建築群裡,間或有幾棟半舊的水泥樓雜在其中,畫面極不協調,也令人目不忍睹。
鄭師傅的小作坊倒是招惹好奇的遊客,你走進去,他會停下手中的活,遞他一根菸,他接住,如你感興趣,他會講老街的歷史、“連史紙”的興衰。鄭師傅察顏觀色,來人興致索然,他立即收住話,隨手抓把掃帚,把四濺的刨花和木屑掃成堆。
鄉鎮正在大力打造特色景點,鄭坊老街要恢復古貌。老房子修舊如舊,水泥樓房裝飾仿古門面,兩邊的牆砌上騎馬牆形狀的牆頂。
鄭氏祠堂修繕,是本家族自發的,眾人捐款。鄭師傅很願意出這個錢,表現積極,不得不說這裡也有他的私心。
祠堂首先是祭拜先祖的場地,祭祀必備祭品。記得小時候,大年三十那一天,爺爺把三牲(豬頭、雞和魚)盛在木盆裡,喊他一起抬去祠堂。爺孫抬祭品是這裡的習俗,有潛移默化的傳承作用。祠堂人來人往,都是族人,做法一樣,把祭品獻在祖先的畫像前,磕頭跪拜,禮畢。
儀式雖簡,但很虔誠。爺爺裝盆前,一定淨手撣衣,祭品擺放整齊,那盛三牲的木盆是專用器具,名稱年盆。
鄭師傅學徒時知道,製作年盆也很講究,這是他行當裡的規矩。首先是取材,樹兜做料,其次形狀,盆體橢圓,提手枝葉狀。這些元素組構,含義不言而喻——根基、團圓、開枝散葉。
憑著記憶和技巧,鄭師傅精心製作了一隻年盆,當樣品,擺放在小作坊的顯眼處。
始料不及的是,鄭師傅清明節前加工的年盆,過了中秋,過了冬至,莫說沒人求購,問都沒人問一聲。
大兒提前回來過年,鄭師傅忍不住把自己的鬱悶說給兒子聽。大兒冷淡地說:“你那些老觀念早過時了。”鄭師傅不愛聽:“什麼老觀念新觀念,你們好的不學,要把老本忘光了。”父子向來說不到一塊,鄭師傅一氣之下,把年盆捐給了老街民俗博物館。
民俗博物館剛成立,收集了不少生產、生活器具,犁耙、水車、石磨、簸箕、蓑衣、罈罈罐罐,以及篾匠、鐵匠的工具等,大小都是老物件,唯這隻年盆是嶄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