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信

[ 現代故事 ]

我是在當兵第二年來到貢嘎雪山邊防哨所的。

和我一起駐訓換防的還有一個剛入伍八個月的新兵和連裡計程車官長。接到上山的命令後,我們快速打好揹包,早上六點就跟著裝運物資的“康明斯”大卡車前往貢嘎雪山。卡車一出營區門口,我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按照保密條令,卡車四周都被我們用皮革雨布包裹得嚴嚴實實。車廂裡透光性差,我們三個人又擠坐在一堆物資裡,本來腿腳就伸展不開,又要護著隨身攜帶的武器裝備和蔬菜,加之駕駛班的劉班長開車勇猛,我們就像被搖個不停的罐裝可樂,隨時隨地都可能爆炸。

車開出三個多小時後停了下來,我們連忙跳下車,車外的兄弟們一看見我們就立馬圍了上來,熱情地和我們擁抱、握手。這時,一個面容滄桑但眼睛異常明亮的戰友走過來,我發現他的手上全是凍瘡爛掉後結出的硬痂。

凍瘡,幾乎可以算得上高原戰士的標誌了。可我從來沒見過像這樣的一雙手,手指凍得通體紅腫,像幾截在開水裡焯過的臘腸;手指甲全部向內凹陷進去,指縫是黑的,指甲蓋卻呈現灰紫色,看不出血色。

我和他聊了幾句,從他的話裡我才知道,原來卡車停的這個位置不是我們的目的地,而是山腳下的一個兵站。通往貢嘎雪山的山路前不久出現過塌方事故,為了安全起見,兵團下了命令,運送物資的卡車一律停在山腳的這處兵站。

這就意味著我們要自己把物資背上去。要知道,在高原長時間負重行走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我正在發愁,這位戰友彷彿看穿了我的心思,笑道:“沒事,你們第一次上山,等會兒讓邊防站的兄弟們多背些,你們先適應適應。”

士官長招呼大家準備揹物資上山。分配物資的時候,這位戰友說:“這三名同志剛上山,山上氧氣少,背東西爬坡不容易,咱們邊防站的兄弟們都是老兵了,主動多背些。”其他兩個戰士笑道:“放心吧,任排長。”這時我才知道,原來他是排長。

分配好負重後,我們就向雪山進發了。剛開始走得並不太吃力,可越往上走,海拔不斷升高,氧氣也越來越稀薄,原本只用鼻子呼吸的我,走到後面便開始張大嘴喘粗氣。這種感覺非常痛苦,我感覺腦殼逐漸有些發矇,腳底下開始走虛步。新兵體能更差些,一路上我都能感受到他那吸塵器一樣的肺管彷彿要抽乾淨空氣裡所有的氧氣。

任排長看見我們體力不支,便下令整頓休息,就這樣,一路上走走停停,我們從正午出發,抵達邊防站時天已經黑了。

邊防站的任務除了每日正常的操課,最重要的就是定時巡邏和站哨,守好這座雪山的哨卡。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才理解“再苦不過邊防苦”這句話的含義。該怎麼形容雪山上的冷呢?雖然房子裡生了煤爐,但那凡間的火苗在這片雪域高原上就像孱弱的芽苗生在乾涸的土地上。邊防站兼任炊事員的老班長讓我們在棉被上多壓些衣服,軍大衣、絨衣、迷彩服,一層蓋一層。

有時候,晚上你可以聽見空氣裡既像風颳玻璃又像石子滾地的震顫聲,班長說,那是高原上的山和山之間在對話呢。

我在站夜哨的時候除了和自己說話,和對面的雪山說話,就是和任排長說話。準確地說,是聽任排長說話。

補充糾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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