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在我窗外

[ 現代故事 ]

一天早上我突然發現,平房後窗外牆根下多了一隻花盆,一個綠色嫩芽正從花盆裡破土而出。我順手將放涼了的剩茶倒進花盆裡,邊倒邊不經意說了句廢話。嫩芽竟然接過我的話跟我聊起來。它嘻嘻笑著說,二貨,你廢話真多,幸虧有我幫你排解。我反唇相譏,二貨,你居然喜歡聽我說廢話。後來,二貨成了我們的暱稱。沒剩茶倒時,我會泡一杯新茶放涼了,邊倒邊跟它說廢話。

那天,我推開窗,發現花盆裡沒了二貨。我像往常那樣向花盆裡倒著剩茶,可是沒了二貨,廢話根本沒辦法倒掉。

沒了二貨的日子,廢話在喉頭產生的速度遠遠超過了遇到它之前。我的口中時常溢滿廢話,一不留神,廢話就溢位嘴巴,散發出難聞的陳腐氣味。屋子裡的陳腐氣味越來越濃,讓我幾近窒息。我開啟窗,揮舞著扇子趕廢話出去。可是,剛趕出一些廢話,嘴巴里又溢位更多的廢話。更可怕的是,廢話遇到窗外進來的新鮮空氣,竟凝結成水珠樣的寂寞沾滿我的全身。寂寞潮溼的感覺讓我覺得像是回到了難以忍受的梅雨季節。我趕緊關了窗,開啟空調,調到除溼模式。可是,這溼漉漉的是寂寞而不是水汽呢,除溼模式對它毫無意義。

又是一個被寂寞折磨的夜晚,屋後隱約傳來二貨的聲音,我驚喜地一把推開窗。燈光透出視窗,我看到屋後的鄰居家窗前,一株樣貌不凡的綠植正跟我的鄰居說話。綠植的聲音聽上去太像二貨了。我試著叫了聲二貨。它居然回應道,嗨!二貨。我喜極而泣,質問鄰居,為什麼把它從我的牆根移植到你的花盆裡?鄰居說,它本來就是我的。我曾經在花盆裡種植過一株名貴的蘭,蘭株被移植後,我將閒置花盆暫時放在我院子的一角——你的牆根下。那天我無意中看到這閒置花盆裡竟然長出一株名貴的蘭,顯然是之前移植蘭株時遺留下了根芽。為了讓它更好地生長,我便把它移植到了這隻土質優良的大花盆裡,你看它現在長得多好,枝繁葉茂,姿態高貴。

我據理力爭,如果不是我每天給它倒剩茶水,和它聊天——雖然我只是想隨著剩茶倒掉廢話,也許它一出土就死掉了。它應該屬於我。鄰居嘆息一聲說,你問過它需要剩茶廢話嗎?我說,有時沒有剩茶水時我也給它倒新泡的茶水,不然我的廢話沒辦法倒掉呀。他苦笑著搖搖頭。我對二貨說,你不是很享受我的剩茶廢話嗎?你告訴他呀。二貨點點頭說,那個時候我們相互陪伴,真好。他說,既然你們都很懷念當初,為什麼不過來好好聊聊?我說,我當然想與二貨好好聊聊,我有好多廢話要倒給二貨呢。

這一帶都是帶小院的平房,我出了院門轉過彎就到了二貨主人的院門前。二貨已經看到了我,說,快進來呀。我答應著跑到它跟前。主人視窗投射出柔和的燈光,給二貨蒙上了幾多神秘,讓它越發顯得姿態高貴。我好奇怪,分明此時的二貨高不及我的膝蓋,為什麼我看它時需要仰著頭呢?我努力踮起腳尖,竟沒辦法將新泡的好茶倒給二貨,只好藉故道別,竟有落荒而逃的感覺。

又是一個寂寞肆意的深夜,我無法入眠。隱約聽到窗外二貨在叫我,二貨,快開啟窗戶呀,我在你的窗外牆根下呢。這些天你又像以前那樣緊閉窗戶,我一直在叫你你都聽不到嗎?二貨的聲音那麼真切,一聲一聲叫得我好煩。可我知道,這不可能是真的,這聲音只是我自己的錯覺而已。它在主人的大花盆裡養尊處優呢,怎麼會在我的牆根下?這不是真的。我自言自語著,我的窗外牆根下再沒有那個親切的二貨了。二貨說,你開啟窗戶看看不就知道了?那個親切的二貨真的在你的窗外牆根下呢。它居然接了我的話!我立馬開啟窗,仰起頭,二貨依然姿態高貴地站在大花盆裡。我正要關上窗,二貨對我說,今天主人搬新家了,將我留給了新房主,新房主只想在窗下養桂花,就把我連同大花盆搬到了你的窗外牆根下。我低下頭,牆根下,二貨楚楚可憐,一如當初。我迅速端來一杯剩茶,一點點倒進大花盆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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