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面鏡子讓我擦得乾乾淨淨,十幾個白色磨砂面的小燈泡亮閃閃地圍了一圈,特有氛圍。鑲嵌鏡子的牆上還有六張我從雜誌上剪下來的髮型圖,板寸中分劉海垂髮圓盆燙卷,我一直這麼叫。我會非常耐心地讓顧客仔細挑選其中心儀的一款,並盡情說出自己的要求,無論顧客腦子裡的髮型再天花亂墜,最終還是會回到這模式化的六張圖。
無聊。
但是從那一剪子起就變了。
推門進來的是一個漂亮的姑娘,二十來歲,穿著長及腳踝的白色連衣裙,紅色的高跟鞋,頭髮垂到後背的中央,彆著一隻蝴蝶髮卡。她愁眉苦臉,一句話不說,坐好後,指著牆上的捲髮圖。
簡單。
我別好了我的銀質小梳子和剪刀,提了提我的瘦腿西褲,尖頭皮鞋立馬來了精神,在地上跺了兩腳調整一下姿勢,拿出噴霧瓶左右兩邊各一噴,先把她的頭髮打溼,然後用梳子捋直,再換剪刀稍微修一下。一根根細碎的頭髮飄到地上,帶著我的嫻熟和傲慢。她的頭髮實在太細了,有的還會浮起來撲到我的臉上,扎進我的鼻孔,和我的鼻毛糾纏在一起。
我打了個噴嚏。
手一抖。
剪下了她的右耳垂。
那塊右耳垂直接掉在了地上,像一隻將要失去生命的蟲子,還在跳動著。而她一動沒動,右耳殘面上的血還在慢慢地往外滲,凝成了一團然後滴到她紅色高跟鞋上,變得更紅了。我也一動沒動,但是手裡的剪刀好像在打顫,因為上面的血也在不斷往下滴。
“趕快剪,我一會兒還有事。”
她歪頭看了我一眼,我擦了一下剪刀,湊上去繼續剪著。她從鏡子裡盯著我的手,我從鏡子裡盯著她的耳垂,彷彿什麼也沒發生,是我看錯了?
我抬起頭,拿起吹風機和捲髮棒,像往常一樣很快弄好了那最為基本的髮型。
她起身看了看,笑笑付了錢就走了,她甩頭的那一剎那,露出的右耳朵上確實少了點什麼。
我收拾地上的碎髮,看到了那個不再跳動的耳垂,像一粒珍珠又像一顆寶石,好像挺好看的,我開啟抽屜把它放了進去。
我坐在椅子上,看著牆上六張模式化的圖。鏡子上閃爍的燈泡不是很安靜,攪著我的上上下下,她少了一塊耳垂,但是好像更漂亮了,跟哪一張圖都不一樣,也跟我所有剪過的髮型都不一樣。
我又拿起了我的剪子。
我又拉開了那個抽屜。
門被推開了,又來了一個女人。
我起身讓座。
“稍微修一下。”
女人的劉海很長,把眼眉狠狠地遮住了。我梳了梳她的頭髮,還沒開始剪,她耳垂上金色的大耳環就露了出來,在鏡子裡很好看。
我給她修剪著劉海,模式化的剪刀快得像預判好的閃電,但眼神卻始終沒法移走,好像也應該來點不一樣的。
我一用力,把她的耳垂剪了下來。
和那個耳環一起,掉在地上的聲音特別地清脆,我頓了幾秒。
“幹嗎呢?剪啊!”
好像什麼也沒發生,我舒了一口氣,繼續忙活著,甚至哼起了歌。
女人走後,我撿起了她的耳垂,丟進了抽屜裡。
現在,拉開抽屜,可以看到堆疊好的兩層耳垂,有的帶著耳環有的沒有,有男有女,整整齊齊。再看看那六張圖,感覺生動多了,每一個我經手的顧客都好像更美了,也更不一樣了。
我好像變成了上帝,一把剪刀剪出了不規則,在不知覺間,把整個世界的模樣都改變了。
我坐在椅子上玩弄著手裡的剪刀,看著我的抽屜,今天又可以丟幾個耳垂進去了。
我對著鏡子笑了起來,不過感覺哪裡有點兒奇怪,我湊近細看,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只有一隻眼睛。
我把頭歪向了旁邊同樣拿著剪刀的他。
“阿豪,上週是你給我剪的頭髮?”
“是啊,怎麼了?”